本以为上次顾曲是喝醉酒才会乱抱人的,可现在的柳问琴再次感受到了那似曾相识的窒息感。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果然又是一头乱蓬蓬的发丝。
……为什么这家伙每次睡觉都要找个东西死死抱着?天天这样蜷着睡不累吗?
柳问琴无奈地动了动胳膊想爬起来,但这次顾曲很快就醒了。
“唔。”他的双手还死死箍着柳问琴的腰,迷迷糊糊地仰起头半睁开眼。
一看清眼前的人,他猛地睁大眼睛蹦了起来,然后马上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凑上去抓住柳问琴的肩膀一脸兴奋:
“君仪!我跟你说!我昨天做梦的时候终于想到要怎么演了!安全感,没错,安全感!”
他喃喃自语般的嘀咕。
“姜安那时候还没丧心病狂,他一定感觉很孤独很不安,所以第二人格诞生了!第二人格的到来就像是一位来拜访的老朋友,和他彻夜长谈再相拥而眠,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所以为了这份安全感他宁愿从此放弃自己的人性!”
顾曲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漂亮,他现在睁大了眼睛,瞳孔里舞动着雀跃的光芒,舒展开的优美线条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柳问琴其实没听清楚他连珠炮似的在讲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的脸欣赏了半晌。
然后看到他跃跃欲试地给导演打了电话。
柳问琴:……稍等?我们现在这样很容易惹人误会的,先起来洗漱用饭好吗??
这场戏的布局并不复杂,剧组的动作又很麻利,三个小时后剧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布置好场景,柳问琴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也就顺势坐在旁边围观顾曲拍戏了。
这部电影的导演名叫乐正海,少见的复姓,年纪挺大为人却很随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在打量别人时目光又极其锐利。
他和他团队里的人也都是同样的好说话,在表示只要不妨碍进度,并不介意柳问琴来旁观后,他挥挥手让顾曲准备开始拍摄。
戏一开拍,柳问琴再次清晰感觉到顾曲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跟他们上次对戏时又完全不同,上一次顾曲为了引导他而把重点放在了他身上,可以说那时候顾曲的举手投足都是为了能让柳问琴入戏,可他自己并没有完全放开毫无顾忌地去演戏。
而这一次他聚精会神地刻画着角色的蜕变,外界的一切骤然被隔离开来,顾曲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为姜安而生,他在一笔一划诠释着自己想象中的世界。
如果说和柳问琴练习时的顾曲是柄质朴无锋的木剑,那现在的他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褪去了小心翼翼的保护后尽情挥斥纵横,展现着天下无有的杀伐凌厉。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青年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他的双腿轻轻晃动,身体有些无意识地蜷缩着。
他的眼神空茫,明明盯着对面的墙壁,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像是被毒蛇狠咬了一口一样,青年的脸部肌肉猛地抽搐了起来,他的眼里流露出无比的惊恐,嘴唇快速地细微开合,像是在恳请,又像是在祷告。
一段时间后,仿佛是被说服了,青年的表情渐渐有些放松,但他的眼里还含着不可置信和隐隐约约的试探。
青年的神情不断变化着,他一下哭一下笑,要是只看表情,谁都会以为他正在和一位相见恨晚的好友聊天。
可是偏偏镜头之中,他的面前空无一物,这让每一个目睹这一现象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青年终于安定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双手轻轻放在腿上。
他的手指一颤,然后两只手慢慢靠近,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纯真和嗜血相互融合。
这一刻,恶魔诞生了。
“卡!”导演的一声喊停才让众人从被震撼的余韵中恢复过来。
这部电影的主旨是人性,导演想借这部电影展现主角失去人性,又拾回人性的心理历程,但同时又要把握好尺度,要让观众对身为连环杀手的主角保持警惕。
因此这部电影对主演的情感控制要求极为严格。
少投入一份情感,电影就会显得没那么有渲染力,也就无法吸引人们投入去思考。
多投入一份情感,人们很可能会对连环杀手产生同情,甚至理解他的做法,这就和拍摄这部电影的目的相违背了。
而顾曲的表演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他既演出了姜安普通人的特性,引起了他人的共鸣,又体现出他舍弃人性后的鲜明对比,让人心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感慨。
镜头之外,和其他人一样,柳问琴也深深地沉浸在了顾曲的演绎里。
他一开始还有余裕比较这次和上次的不同,可目光不知不觉间就被镜头中心的那个人所吸引,只记得紧紧追逐他的每一个神情,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像是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中央的,当灯光汇聚在他身上,他灵动的双眸流转起来时,那种惊心动魄的美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柳问琴向来热爱一切能产生美的事物,而这一时刻,在这种极致的美的强烈感染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仿佛快要爆开,里面充斥着数不尽的美妙音符,它们按捺不住地想要沉降到曲谱上,想要在他的指尖上翩翩起舞。
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最近他的创作灵感长成大白菜了吗?这种三天两头往外冒的趋势……
场务人员开始着手准备后面的场景,爆了一次演技的顾曲浑身畅快,他伸了个懒腰后“蹭蹭蹭”地快步跑过来,这时导演乐正海刚好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柳问琴发问。
“小柳啊,你觉得小顾刚才的表演怎么样?”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柳问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顾曲,真心诚意地回答。
听到这话,顾曲的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像天边星辰,他冲柳问琴抛了个飞眼,步履轻快地拐了个弯找水喝去了。
乐正海仔仔细细打量了柳问琴一番,又转头看了看顾曲,似是不经意地又问:
“小柳,你平常有空都做些什么呢?”
虽然有些疑惑这位刚见面没多久的导演为何如此热情,柳问琴秉持尊老爱幼的原则,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了:
“弹琴与学习。”
“哦?都是学些什么东西?”
“都是些杂学。”
“咳咳、那你觉得演戏怎么样?”
“很有趣。”
“是吗……对了,看网上说你古琴造诣挺深,有喜欢的琴家吗?”
“乐导你这是干吗呢,怎么像是在查户口啊。”
捏着瓶矿泉水在旁边一口一口喝着,其实正竖起耳朵偷听的顾曲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被他这一打断,乐正海也不好再接着问,他笑眯眯地斜了顾曲一眼,只把对方看得寒毛直竖。
“时机未到呀。”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这么咕哝了一句,冲顾曲摆摆手,“磨蹭什么呢,赶紧准备下一场去。”
他又转头打量了柳问琴一番,和蔼地一笑。
“小柳啊,我们这戏大概还要拍一段时间,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留下来多看看,多和小顾交流交流。”
柳问琴自然对乐正海的建议求之不得,他现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只要和顾曲呆一块儿他的灵感就会有如泉涌,这对任何一名琴师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通知了纪睿,在顾曲的病房里加了一张床后安心地住了下来,过上了基本由看顾曲拍戏,在剧组帮忙,和顾曲聊天,写谱弹琴这四部分组成的生活。
还有乐正导演不知为何似乎对他挺感兴趣,隔几天就会拉着他问点问题,除此之外,柳问琴倒觉得日子过得很是悠闲愉快。
电影的拍摄从来都不是按照剧情发展进行的,《杀死自己》开机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进度也完成的七七八八,除了某些因演员档期不合而被放在后面拍摄的剧情以外,剩下的只有几个需要修改或补拍的片段。
摄影棚中,柳问琴弯着腰正在观察剧组人员检查仪器。
乐正海站在一旁和顾曲随意聊着剧本,他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显然内心并不像表情上那样轻松。
整个剧组都在等人。原本现在要拍的是电影前期的一场戏,剧情是丧失人性的姜安找到了他的第一个猎物,却因为一时动摇而让对方逃脱了,这也为他日后人性的回归埋下了伏笔,而大家等着的就是担任第一个猎物这个角色的演员。
这个演员是个挺有名的当红小生,常被媒体称赞演技很好,身价比起还算是新人的柳问琴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并不算吵闹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一阵铃声,乐正海拿起手机声音和缓地“喂”了一声。
考虑到非礼勿听,柳问琴站起来准备离得远一点,可是怪他耳力太好那边讲得语速又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事情始末说得七七八八了。
打电话过来的正是那个当红小生,他一接通就说自己这段时间因为呆在国外度假,本来算好了时间今天刚好可以赶过来,现在因为下大雪航班被取消了没办法。
乐正海拿着手机听那头讲着话,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他掏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烟雾,等对方讲完后语气照旧和和气气地说:“是吗,那你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挂了电话,乐正海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吭声,只见他两指夹着烟转头四处打量,目光晃晃荡荡地从一张张人脸上飘过,然后定定地停在了柳问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