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玻璃之外,何柏轩戴着不加任何音色渲染的监听耳机,正聚精会神地在给里面的人监棚。
隔音玻璃之内,柳问琴把一头长发随意扎成马尾,露出俊逸的面容。
他微闭着双眼,正对着话筒全神贯注地唱着歌词。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柳问琴的戏份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一场收尾的分离戏,可因为这一场戏的拍摄场地不同,要等剧组把这边的片段拍完以后才开始。
反正近期没有其他工作,同时抱着转换一下思路,学些其他知识的想法,柳问琴跟着何柏轩,把精力暂时转移到电影配乐当中。
配乐是由他和何柏轩分工合作的,由于琴曲的古色古香与这部电影的格调并不相符,不能直接采用,他所写出的琴谱全都经过何柏轩的修改加工,不失原来的伤感缠绵,又掺入了几丝现代特有的韵味。
主要配乐完成后,进程就到了让柳问琴忐忑的插曲部分——这首歌是何柏轩结合了他的嗓音特点后专门编写的。
何柏轩是个声控,他曾经赞美过柳问琴的嗓音好听,这确实没有半点夸大。
在众多乐器之中,古琴的音色偏中低音,可它却有着圆润清净的声音特点,让人细品之下越听越有味道。
而柳问琴的声线低沉却不沙哑,反而拥有着完美干净的音色,这一点和他所钟爱的古琴简直一模一样。
作为专业作曲人的何柏轩很清楚,这样的声音就好比天地间的自然声,是最能触动人心的。
因此他尽力撇去了歌曲中的一切技巧,而且在他心里,就算不考虑柳问琴薄弱的声乐基础,炫耀性的华丽技巧也是对这把嗓音的亵渎。
可即使柳问琴有着一条好嗓子,这首歌的技巧性也不是太高,没有受过正式的声乐训练的话却也还是无法完整唱出其中韵味。
于是何柏轩边喊着“你们公司简直暴殄天物”,边把自己压箱底的绝活全翻了出来,掏心掏肺地教起对方歌唱技巧。
过于庞大的知识量和训练量再加上他那不容许半点错误的强迫症性格,这种特训对任何一个歌手来说都极其变态,柳问琴虽然咬着牙扛了下来,但身体上累得也够呛。
不过他连心累都已经撑过去了,这点程度的累完全算不了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别说唱出口,就是要在他人面前把那些痴声怨语念出来,他都感觉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他是不做则已,一旦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的性格,既然答应过何柏轩,那就不能有一丝的偷工减料。
闭上眼睛,将全幅心神投入缠绵的词汇中,柳问琴渐渐忘却羞赧,带入了自己饰演的角色。
这首插曲名为《死去》,取死后新生之意,同时唱的也是傅熙然对许静筠的歉意。
作为两个已经爱上艺术的人,或许他们在最初就不该相爱。
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块木材,只能为灵感燃烧一时的火焰。
热恋之时,无拘无束,灵感在自由的爱情里新生。
然而婚姻之内,摩擦丛生,灵感在束缚的爱情中死去。
艺术与爱人之间,傅熙然最终选择了前者,而许静筠也在这场短暂的爱情里破茧成蝶,获得了新生。
两人心平气和地着手办理离婚手续。
“……我多希望,能在与你热恋时就死去……”
歌曲唱到高丨潮部分,何柏轩皱起眉头,他咳嗽一声,毫不客气的对着里面的人喊:“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你是不是傻啊!说了多少遍,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衔接上好吗!感情一点儿也不充沛!这样唱真TM浪费了你的嗓子!”
柳问琴摘下耳机,叹了口气。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遍重唱了,现在只感觉得到自己喉咙干涩,脑仁发疼。
无奈,何柏轩这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稍微熟悉以后就能了解他其实口没遮拦,而到这种时候他又摇身一变,不仅在音乐质量上六亲不认,动辄破口大骂,柳问琴深切怀疑除了强迫症,他或许还患有顾曲演过的那个精神分裂症。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啊!”
刚走出棚内,何柏轩甩手扔给柳问琴一杯清肺润喉的中药,力道和他的质问一样铿锵。
看着眼前性格大变的人,柳问琴啜了口药水,身心疲惫:“说实话,还是不大清楚。”
“唉!就是那种很郁闷又无可奈何的感情啊!事情不照你希望的发展,痛苦喷涌而出要加以抑制,又抑制不了,通过你的嗓子往外漏……这样的感觉给我唱出来啊!”
柳问琴捧着保温杯一头雾水。
“滚出去走几步找找灵感!我再听一下你之前唱的!”何柏轩一脸不耐烦地挥手。
柳问琴喝完药把杯子放到一旁,无精打采地往外走。
录音地点是何柏轩家的私人录音室,一走出他家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朦胧路灯下设计优美的小区环境。
柳问琴在静谧的小路上漫步着,突然手机震动,他以为是短信,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开启的娱乐新闻推送。
只见第一条赫然显示着:
【顾曲逗留雾城乐不思蜀?疑似结交新欢!】
下面附上几张偷拍,图中一男一女举止亲密。
男性笑容灿烂,无疑是顾曲;女性成熟优雅,是柳问琴从未见过的人。
即使知道绯闻这种东西有多不靠谱,柳问琴仍免不了感到一阵烦闷。
然后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对方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努力平稳心态,装作随意地拨通了顾曲的号码,同时心里估算着:现在是晚上八点,雾城那边刚好是午休时间,子麒应该是有空的。
“嘟……嘟……”
可惜事情没有如他所愿,电话响了很久仍然没有人接听,单调的忙音让柳问琴更加心烦意乱。
就在他打断挂断的时候,那头终于接通了。
“Who?”一片嘈杂里,顾曲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过来。
“Yourgod.”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清晰地说。
虽然无法听懂他们的对话,柳问琴却准确捕捉到了女声中带着的亲昵和调笑,他只觉得脑中一震,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冲自己打下。
紧接着响起了顾曲充满惊喜的声音,这稍微给了柳问琴一点安慰,但话里的内容又立刻把他重新打入低谷:“君仪!好久不见……那个……抱歉!我现在腾不出手,这边也有点吵,我等一下一定打给你啊!抱歉!Bye!“
“嘀!”电话迅速被挂断,柳问琴捏着手机兀自站在原地,内心狂潮汹涌却又无处可泄。
回过神后,他毫不迟疑,疾步往回走。
他现在非常、非常迫切地,想要一纾心中这口郁气。
柳问琴急切地推开门,把门内的何柏轩吓了一跳。
他看清楚后立刻抱怨:“你才出去多久啊?没想好就不要回来!你特么打断我思路了!”
无视他的念叨,柳问琴走进录音棚带上耳机:“再来一次。”
“你行不行啊?”何柏轩神色狐疑,但看柳问琴态度坚决,他还是开启了设备。
曲调奏起,录音提示灯变成红色。
何柏轩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听着,对这次录音也没抱什么希望。
因为他清楚得很,柳问琴在唱歌上还是太放不开了,这只能慢慢习惯,哪可能出个门溜一圈回来就立马画风突变呢。
“你是我的缪斯……”
耳边响起的声音却让他头皮一炸寒毛直竖,思绪瞬间拉了回来。
他浑身一激灵,急忙正襟危坐,细细品味:竟然真的画风突变了!
也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方法,他的声音里真切蕴含了郁卒和痛苦,种种情感一拍不落地顺着曲调缓缓流出。
如果说之前只是嗓音好听,那当歌词与情感合拍以后,本就勾人的嗓音仿佛注入了灵魂,不仅仅好听,是好听到勾魂夺魄!
就像不掺糖的咖啡,烈得呛人的酒,浓到泪流的烟,其中苦痛表达得淋漓尽致!
全神贯注的倾听中,录音很快完毕,提示灯由红转绿。
歌声消失殆尽,余韵却还缠缠绵绵留在耳朵里,何柏轩双手捧脸做尖叫状:“问琴!你的声音太棒了!带上感情就像射出了X子,我的耳朵都已经怀孕了!!”
对于他这种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柳问琴简直不想理会:“少开这种玩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何柏轩狗腿地捂住嘴,挤眉弄眼,“你只想让你喜欢的那位怀孕,对吧?”
话题越来越污,柳问琴无言以对。
歌曲终于录制完毕,处理完一些其他事情后,柳问琴叫来助理搭他回去。
汽车启动,坐在后座的柳问琴心神不宁,他正看着窗外夜景打发时间,手机突然再次震动。
他急忙查看:是顾曲打来的电话。
哼,可笑,难道对子麒而言,一下相当于半个时辰?
柳问琴默默腹诽,手上迅速按下通话键。
顾曲的声音几乎在接通的同时响起:“君仪,抱歉,刚才情况有点复杂,没法跟你好好聊。”
柳问琴声音如常:“无妨。之前那位……是你心上人?”
顾曲哭笑不得:“那个是我妈啦!她刚好到雾城办事,就缠着我让我带她到处逛,我帮她提包都快累死了,那时候根本没手接电话。”
这句话仿佛含有魔力,瞬间让柳问琴安定下来,他品味了一番心间涌上的庆幸,又问:“子麒……你真的没有结交新女友?我可听说了,你的情史似乎很丰富呢。”
“真的没有!”那头的声音猛然拔高一点,又一口气落了下去,“我……现在只想好好拍戏,哪有什么心思谈恋爱……”
从中听出几分失落,柳问琴的心情又变得苦甜半掺。
被心底骚动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子麒……如果你谈恋爱了,一定要记得提前告诉我。这样我才可以……尽早为你送上祝福。”
顾曲轻轻“嗯”了一声,两人莫名陷入了沉默。
十几秒后,柳问琴正想再说些什么,另一边顾曲忽然语气急切:“呃……我有点事,我妈又发短信催我过去了。下次再聊吧!Bye!”
“嗯,再见。”
通话挂断,窗外夜景依旧,柳问琴的心情却已从烦闷转为惆怅。
他对子麒是什么样的感情已经毋庸置疑,如果像往常一样放任自由,日后他一定会追悔莫及。
可是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既不会吓跑对方,又能探查出对方对自己的想法?
思索着自己的漫漫爱情之路,毫无头绪的柳问琴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突然落在了前方若无其事开着车的叶晰文身上。
这段时间里,经过何柏轩污力十足的直播,柳问琴默默收听了自家助理和场务小哥的全程感情纠葛:
“他们聊得真开心,你助理好会撩,不过小哥似乎挺直的?”
“啧,老司机,我有点危机感。”
“我竟然看走眼了,他俩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八成上垒了。问琴,你知道什么是种草莓吗?哦对了,你的话应该是种樱桃吧~”
……
柳问琴不禁陷入了沉思。
性向暂且不论,叶晰文在各方面做的都不错,在自己看来人品也不差。
而且他在最初就经过了纪睿的精挑细选,又有签署合同,在保密工作上应该是值得信赖的。
暗暗做下决定,柳问琴突然开口:“晰文,你是不是喜欢男性?”
此话一出,叶晰文惊得猛一踩油门,差点和前面的车追尾。
他急忙稳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柳哥,你问这干吗?”
柳问琴脸色严肃,森然的压迫感铺天盖地:“你回答我是不是就够了。”
被这么一激,叶晰文顿时镇定下来,他身上气势瞬间改变,平时给人的文弱安静感荡然无存,反而隐隐透出一种野兽争夺地盘时的威慑力,反衬之下更加让人感觉透不过气。
他冷静反问:“是的话,柳哥你要炒我鱿鱼吗?”
“看来回答是是了。”柳问琴面色不变,气势上毫不退让。
叶晰文定定的看了柳问琴一会儿,若有所思:“或许我一直看走眼了,你身上有种同类的气息。”
柳问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略过疑虑,开门见山:“其实,我问这个问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想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追求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