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楼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声鼎沸里,唐七糖却一点也没有了第一次来这里时的兴致。
慎王爷倒是从正门进去的。
外头天寒地冻,卫曦之把唐七糖搂在怀里,用他那宽大而温暖的紫色貂毛斗篷裹着她。
唐七糖身量和他比,自然小了许多,这样一来,外头便只露出唐七糖插了两只紫玉钗子的头,一张巴掌小脸衬在华贵稀少的紫貂毛下,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但也显得可怜巴巴的。
路过的人有胆大的撇见一眼,偷偷的和别人说着话:“哟!疯爷这是喜欢上女人了?”
“要死啊!这种话你也敢说!小心疯爷吃了你!”
“唉唉!快走!估计又是个吃剩下头的了!没看那女子脸都吓白了!估计手脚都吃了!”
“可不是!快走快走。”
进了赌场里,赌鬼们只顾着自己眼前的输赢,反而没有人去关注卫曦之一行。一楼的大厅里人多,有些烟雾缭绕的混浊气息,卫曦之抱紧了唐七糖,快步上了二楼。
二楼是好多个小小的雅间,有吆喝着的人声、滚在骰盅里的骰子声不断从一扇扇门后传出来。
一路上了三楼,人声便极少了,唐七糖使劲睁着对灵动的大眼睛,不断地看着,记着,思考着,哪里是最好的逃跑路线。
很快,他们进了一个最边角最隐蔽的雅间,里面陈设华贵,用品雅致,已然点好碳盆的房间温暖如春,淡淡的沉水香无声萦绕。
卫曦之亲自从随从手里拿过唐七糖的白色狐裘铺好,才将怀里的人放在和王府极相近的、一个宽大黑檀木镶螺钿罗汉榻上。
随从们极熟练的煮茶上来,袅袅茶烟里,卫曦之悠闲的靠在榻上抿着茶,继续看戏似的,看着唐七糖转着眼睛思量逃跑的小样子。
一室安静。
唐七糖把雅间四周打量半天,抬起头,正对上卫曦之饶有兴致的眼睛。
唐七糖有些些心虚的把目光撇开,掩饰的轻哼了声,双臂抱了胸,潇洒的往榻上一靠,不再看他。
卫曦之看着她那傲骄的小样子,心又痒痒的想要撩拨她,便忽然凑近过去,一把将她搂到身边,硬按住她躺在自己怀里,说:“糖儿这是怎么了?因为我没有抱着你了,所以生气了?”
卫曦之已经脱了那紫貂斗篷,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他一袭银白色镶紫纱的衣袍,和唐七糖银红紧身小袄下,乳白色的百褶裙绞缠在一处,十分相衬好看。
他垂下头,红唇靠得那么近,手指轻刮过唐七糖的脸,凉凉的指尖却带来痒痒的感觉,唐七糖身子颤了颤,嘴硬道:“不是说带我出来玩的么?关在这屋子里,那还不如不出来呢!”
“呵呵,那你想玩什么呢?掷骰子赌大小?还是牌九?我可以陪你玩啊!”男人一脸的宠溺,专注的摩挲着唐七糖的脸,似乎这脸是什么爱不释手的物件。
“我才不和你这种赌品不好的小气鬼赌呢!我要和别人赌!”唐七糖晃着头,尽力躲开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那和我赌好不好?”忽然,一把男子的声音愉快的响了起来。
两人正这么抱在一起说着话,房间里却突兀的响起另一个人声,唐七糖心里正打算盘呢,一时吓得要跳起来,卫曦之却头也没抬,更加搂紧了她,只管继续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的脸。
耳边,那突兀的声音却也靠近过来说话:“哎呀!太稀罕了,我们慎王爷也搂上美人儿了!让我来瞧瞧,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能这么得咱们慎王爷的青眼……啊!哎哟!卫曦之!你要不要这么过分!嘶!哎哟……”
可惜,这人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唐七糖感觉连身下的榻都晃了晃,估计是那人被卫曦之踢了一脚。
唐七糖听他说话声有些熟悉,不禁硬撑了头起来去看。
果然,可不就是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二皇子嘛,此时正狼狈的坐在地上,皱脸揉着一身大红衣袍下的屁股,“哎哟哎哟”的叫唤着。
卫曦之却看也不看他,似乎他从来没有来过,只管将唐七糖抱在膝上,十分温柔的继续问话:“其实,糖儿也不急着赌啊,我们可以先去吃东西,这里离福星街近着,那里好吃的最多了,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如此宠溺温柔,没人看见时,唐七糖就当和他演戏了,可如今房间里还有个观众呢!唐七糖两世为人,再是傲骄不驯,却也没有这么……呃,和人当众亲热过。
她不禁脸红了,咬了咬唇,身子尽力后仰着,不知说什么好,眼神不免往地上的二皇子身上看去。
卫曦之却更加来劲了,手指捏了她下巴,禁锢着她不许她乱看,更加凑近她:“乖,来,说说看呢?”
嘶!死妖孽!你故意的啊!
唐七糖总算明白了,心里暗骂着,受不了的甩开下巴。
还好,有人比她还要受不了了。
只见地下的人一边慢慢爬起来,一边抗议道:“卫曦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人还是我帮你弄回来的呢,如今倒好,你就这么对我!痛死我了。身契你还要不要了?”
卫曦之眼睛眯了眯,这才把唐七糖放开了,自己走下榻,声音有些冷:“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便进来!”
“哎,曦之,你真的很过分你知不知道?不就是个美人儿吗?为了她,你连多年的兄弟都不要了?我昨天可还为了你受那个人一顿骂呢!问我几时和你这般交往的?还说我竟然送个女人给你吃,太丧心病狂了!差点禁了我的足!你昨天到底又做什么疯事了?”卫方勉生气地说着话,却走到榻旁的椅子上一坐,拿起卫曦之的茶就喝了起来。
卫曦之冷冷的看他一眼,对着外面拍了拍手,雅间外马上进来了一个随从,重新给卫曦之泡了茶,又迅速的退了下去。
唐七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动了动。
卫曦之已经又到榻上坐下,继续和卫方勉打起了嘴皮官司:“你还该谢谢我呢,若不是我昨天在陈襄面前吃了人,你就不是挨顿骂那么简单了!”
卫方勉斜眼看着他,正要再说什么,房间外却响起了几声长短不一的敲门声,卫曦之立马抬头,冷声道“进来。”
门外迅速的进来一个黑衣人,并未抬头看,便单膝跪倒了禀报:“爷!有那个人的动向!”
卫曦之神色一凛,马上从榻上跳了下来,正要离开,却回头看了看唐七糖,旋即警告的看向卫方勉,冷冷的说:“好好呆着!要是敢欺负她,你自己知道后果!”
说完也不等卫方勉回话,大步走了出去,临出门,却还是回头看了唐七糖一眼,那一眼,实在是有点意味深长。
唐七糖在那意味不明的一眼里有些愣怔着没敢动,随着那门关上,却旋即兴奋的也跳下了榻,“蹬蹬蹬”走到门边,先靠在门边听了听,便去拉那房门,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也开不了。
唐七糖鼓捣着那门,身后却传来卫方勉的笑声,还有痞痞的说话声:“哎哟,我说小美人儿,现在这儿可只有我们俩了,来来来,过来,让哥哥陪你玩玩。”
唐七糖站在门边背对着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嘴角浮上一个久违的、得意地笑。
她伸出大拇指,帅气的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再转过身来面对人时,却是已经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
只见她蹙着眉,垂着头,脚步又轻又慢,可怜兮兮的走到卫方勉身边,小声问:“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吗?我想要出去看一看。”
卫方勉可高兴了,得意的弹了弹自己的大红衣袍,理一理腰间的白玉佩,眨巴眨巴圆眼睛,酒窝立现,笑着说:“想逃啊?嘿嘿嘿,小美人儿,不如你和哥哥我说说,慎王爷到底有没有怎么着你呀?要是没有,不如你跟哥哥我回府吧,我一定天天带着你出去看一看,你想怎么看怎么看,好不好?,哎,抬头抬头,给哥哥我看看呀!”
唐七糖手紧紧握着,收敛起全部心神,深深吸一口气。
再抬头,她的笑容更深,可眼眸中,却已积起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光影,那光影,如网,如漩涡,一层一层的铺满眼底。
她慢慢的靠近卫方勉,低低的女子软绵的说话声音,夹杂在幽幽沉水香里,悄悄地蛊惑着人的心神:“好啊,那哥哥快说说吧,怎么跟你出去呀……说说呀,你怎么来的,我们怎么出去呀……说说呀……”
卫方勉看着唐七糖走过来,还得意的笑着呢,一抬眼,猝不及防的撞进了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里,马上便有些愣,有些惊。
可只一瞬,他便也轻轻地跟着唐七糖的语调,呢喃起来:“说说呀……怎么来的……怎么出去……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卫方勉圆圆的脸上,圆圆的酒窝尚在,眼神却变得十分空洞,脚步有些虚浮,却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唐七糖往榻后的屏风方向走去。
唐七糖捏紧着拳,努力稳住自己心神,一点也不敢大意。
使用幻术操控他人行动,即便在前世里,她也很少用,即便用,维持的时间也太短。
师父说过,幻术运用到这个程度,极受年龄及心智的制约,要自身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才能使用幻术影响别人。
可反而在这异世里,借助聋女这小身子特别的体质,唐七糖早早就发现了可以运用,且已经在方婆子身上试过一次。
虽然当时并没有在方婆子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唐七糖还是感觉到,那幻术能力与层级,的确比在前世时已经强大多了。只是运用幻术操控人之术后,她自己会相当疲惫,需要马上睡眠休息,可现在为了能马上逃出去,她也顾不得了,谁知道那疯子会不会马上回来呢?
随着卫方勉走,屏风后,粗看起来只是一面普通的墙。
却见卫方勉机械的在墙上摸索,在墙的一处凸起轻按了按,那墙便立马开了一扇门,门后,清晰的一道楼梯,虽狭窄,却可以看见蜿蜒而下。
唐七糖心头剧跳,努力稳住心神,不再犹豫,加深眸光,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嗯,很好,你累了,该躺一会儿了……”
“是,我累了,要躺一会儿了……”卫方勉听话极了,慢慢的,真的就在地下躺了下来,还躺得身姿直直的。
唐七糖赶紧蹲下身,在他身上一通乱摸,也不管都是些什么,总之荷包玉佩玉簪之类,但凡觉得值钱些的东西,她统统扯下来,塞在自己的怀里,快步转身到榻上,扯了那白狐皮斗篷往身上一披,顺着那狭窄的楼梯便逃走了。
楼梯太窄,真是转得人头晕。
还好很快到了楼底,唐七糖稳了稳神,侧耳细细听着四周动静,伸手在墙上一通乱摸,果然又摸到一个和三楼类似的凸起处,学着卫方勉的样子轻轻一按,昏暗的楼底忽然有光亮进来,果然也是一道暗门,还连着一道长长的甬道。
此时不管前方是什么,唐七糖都会走过去了。她脚步飞快地通过了甬道,轻轻推开甬道尽头的一道门,像等待未知的命运般,唐七糖咬了咬要,一把推开了门。
眼前一片光明,阳光明晃晃的照着,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好多,却原来是一处院落。
院落安静无人,只有一颗高大的松树,碧绿的树身上挂了些许雪痕,静静地矗立在院中。院子四周有些房舍,但此时也多关着门。最角落里,隐隐然有一扇黑漆小门,门外有隐约的街市人声。
唐七糖再左右看了看,心跳如擂,深吸一口气,裹紧身上的白狐皮斗篷,迅速的穿过院子来到小门。
门远看着小,近看却很厚很重,一根门闩有两寸厚。
唐七糖努力的拔开门闩,已经觉得十分疲惫,眼前都有些发黑,脚步有些虚浮摇晃,可此时此刻,自由就在眼前,一定要坚持!坚持啊!
唐七糖默默祈祷着,给自己鼓着气,在心里大声喊着“师父救我”,拿出破釜沉舟般的勇气,用力拉开门。
一条不大的巷子。
巷子里,一辆街上常见的、可租的黑漆平头马车正停在外面,一个灰衣车夫靠在车边抽着旱烟,望着远处走动的人群,悠闲而朴实。
唐七糖忍着那想随地倒下去睡觉的疲惫,沙哑着喉咙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叔,你这车可以租吗?”
“可以啊!你要去哪里?要是只在城里,三两纹银一天,要是出城,十两银子一天。”车夫黑黑的脸膛,样子寻常,实在看不出什么可疑。
唐七糖累得不行,简短说道:“我要出城。”
“好说!只姑娘要先付些定金才好,我们小本生意……”
“多少定金?”
“三两。”
唐七糖摸了摸从卫方勉身上掏来的一堆东西,匆忙间也没摸着银票到底在哪里,可此处不宜久留,她只好掏出卫方勉的一个白玉佩递给车夫说:“我现在没有碎银子,这个权当订金,等到了城外十里,我再付你!”
“也行!那姑娘上车吧!”
唐七糖手脚已经无力,艰难的爬上马车,只扫了车里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马车里,陈设好得似乎不像应该出租的东西,但此时,她实在精神不济,顾不上细看,趴在马车软软的靠枕上,便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的一刻,鼻端传来靠枕上的一缕香味,若有似无。
可唐七糖眼皮已经打着架,脑子里一片模糊。
终于,还是无力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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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快乐!下午6点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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