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暖缓缓地走过去,然后站在那里掀开了一个角,看到她的脸。她的脸泛着青紫色,并没有像外头的人说的那么不堪,面容很安详,一侧脸颊有一个擦伤的伤口。
苏暖暖之前无论是听着管怡说,听方达说,还是听这小李说,甚至是外面的警察,百姓说的什么,她都不上心,因为她打从心底里还是没相信是真的,她总觉得赵梦琪还是会跟她讲话,跟她贫嘴,逗她开心。直到看到这白布下的这张脸,这一刻,她才明白——赵梦琪永远不会回来了。
苏暖暖蓦然觉得胃开始痉挛,有一股热流汹涌而上,一下子到了喉咙里,她捂嘴,飞奔到外面,扶着墙就开始吐。
可是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滩胃液,什么都没吐出来。
苏暖暖从小就没有什么好朋友,一半是因为她自己性格内向,另一半可能是因为她每次带回家玩的同学都看见爸妈打架,可是她还是想要推心置腹的好友,不用多,三两个就够。好不容易遇见管怡和赵梦琪,她很珍惜这两份友情,但是现在她身边只剩下管怡了。
渐渐地她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认识赵梦琪的种种回忆。
“我叫赵梦琪,同学你可真高,以后要好好相处!”这是新生报到时,第一次见到她时。
“暖暖,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这是她和管怡第一次接纳她。
“暖暖,我长大以后要开一个A市最棒的咖啡厅,挣多多的钱去看我老公的演唱会!”这是毕业前她与她谈起理想。
“暖暖,咖啡店就交给你了,我终于可以见我老公了!”这是她最后一次跟她通电话。
然后,她开始抽泣,哭着哭着,又开始吐,最后变成一边哭一边吐。直到有人拉起她,将她架了出去,再拨开人群,把她带到最外面。
那个人捧起她的脸,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她抹去眼泪说:“暖暖,不哭不哭,不哭了,不哭了。”他的手指打湿了,换手背,手背打湿了又换回手掌。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笨拙。
他是A大人人崇拜的校园男神,是不染俗尘的中医教授,是门第不凡的天才博士。
他可以救死扶伤,救人于水火,被人感激。
他可以严厉地教育学生,告诉他们什么是“内诚于心,外信于人”。
他可以在他的领域让很多人敬仰。
可是当她哭的几乎快要忘记呼吸的时候,他好像一下子手足无措了,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嘴里只好重复着“不哭”这两个字。
虽说俩人站在暗处,可苏暖暖的哭声依然惹得旁人侧目。杨琪睿的车被留在火车站附近,于是他只好跟小张要了钥匙,陪在苏暖暖坐到车里。她抽噎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了。
月光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洒到地上,她将脸转了个角度,看到了那半轮弯月。对面有一栋陈旧的居民楼。不知道哪一户人回家后,使劲地关了下门,于是几层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过了好几秒钟,那橙橘色的声控灯才整齐划一地熄灭。
苏暖暖说:“小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那些住在楼道里有声控灯的同学,晚自习放学后,隔着很远就能可以大喊,这样自家楼下的灯就会亮,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有一次我跟我爸能不能在一楼那按个声控灯,我爸一直说给我按,可是直到他俩离婚了,楼道里还是没有灯。”
杨琪睿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听着。
她又说:“我从小性子就安静,遇见什么事不是想着解决,而是逃避。我没什么好朋友,从小学到高中大家都在一个班里,关系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可是,管怡和赵梦琪不一样,她们是真心待我,她们知道我的尴尬,知道我的难堪,知道我的不言不语。可是,现在我只剩下管怡了,我…….”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哭声里带着悲痛,带着无奈,带着不得不相信的绝望,哭得杨琪睿心若刀绞,肝肠寸断。
他把她揽进怀里,尽量避开下巴的伤口,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轻声说:“你还有我,有我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这样亲密的动作让苏暖暖有点不知所措,她还没习惯这样的杨琪睿,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既感到羞涩又觉得心安,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气息里。她已经不在哭,细碎的月光洒在腿上,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管怡和方达出现在车外,待他们下了车后,苏暖暖发现管怡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但比起刚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暖暖。”管怡叫她。
“嗯?”她应着。
管怡冲她摆摆手,意思就是叫她过去。苏暖暖一下就忍不住了,朝管怡跑过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管怡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没事,没事了,别哭了,这不还有我呢吗?!”
“嗯。”她也是边点头边哭,但还是梗咽着说:“管怡,梦琪她还那么年轻,她最后一通电话还跟我说要去看演唱会,还说要我帮她看店,还跟我抱怨不想去相亲,可是现在却……为什么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管怡很有大姐姐的模样,在苏暖暖哭诉的时候,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大哭一场呢?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要是连她都倒下了,苏暖暖就哭的更厉害。
等两人都平静些后,管怡开始说正事。
“暖暖,你知道赵伯母突发心脏病的事情吗?”管怡的语气异常严肃。
苏暖暖点点头,“知道。”
管怡抿了抿嘴,一脸痛苦的低头看着十指交叉的双手,语气凝重的说:“我们刚从医院回来,情况很不乐观,还在重症监护室,需要马上做手术,可是……”
“可是什么?怎么了?”
管怡看了看方达,两人眼神交汇,接着就换成方达说。
“我记得,杨教授以前是胸外科医生,是吗?”这句话是对杨琪睿说的。
“对,我研究生期间学的是胸外科。”他继续解释道:“但是已经转科,现在是中医。”
“B市的胸外科医生还没有做这个手术的把握,可是临时转去A市又太晚。”方达搓了搓手,异常艰难的说:“所以,希望你能做这个手术,赵伯已经同意,本来是要他跟你当面说的,但是中途警察局来电话说有犯人的线索,他就去了那边。”末了他有加了一句:“现在全家上下都靠着赵伯,他也够辛苦了。”
杨琪睿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苏暖暖看了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地面沉思,好像能从里面看出答案一样。
远处的案发现场,看热闹的人正逐渐减少,只有一些好信的记者还在问个喋喋不休。杨琪睿终于开口:“我也很久没有上手术台,我更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病人,但是我会尽力而为,身为医者不可能看着病人眼睁睁去世。”
听到这个答案后,管怡和方达屏住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如释重负的笑着看了看对方。
跟小张打过招呼后,方达驱车,四人急速赶往医院,中途赵伯打来电话,说警察局那边还是没能抓到犯人,所以他也在往医院赶。
犯人还是没抓到。
听到这个消息,四个人都沉默了,大家都想尽快抓到这个残忍的犯人,可是谁也没有能力帮赵梦琪解开这个冤屈。
等他们到了医院后赵伯伯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了,苏暖暖一到那就看到他了。那时,赵伯伯正一脸担忧的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妻子,还不时地用手抚摸那仅有几寸小的玻璃,好像那就是妻子的脸。
待苏暖暖一行人走进,赵伯才发现,他揉了揉眼睛,跟大家一一握手,嘴里还说着:“麻烦你们了。”
苏暖暖看到他的眼眶是红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应该有两天没睡觉了。等她看仔细了赵伯伯的脸后,心中不由一颤,年时见他还是筋骨强劲,走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感觉,眼睛里充满了精气神。
可是如今女儿被谋杀,至今犯人还逍遥法外,妻子接受不了现实的打击,突发心脏病,命悬一线,接连一系列的打击让这个男人瞬间变得苍老。他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双鬓也变得微白,腰板也佝偻了不少,神色里尽是绝望和孤独。
方达跟赵伯伯说杨琪睿愿意接这个手术时,他高兴的不得了,估计这是他这两天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因为它院医生在本院手术的事例还没有发生过,所以B市市立医院在院长办公室临时开了一个会议,所有医院里的胸外科医生还有院长,加上苏暖暖一群人,瞬间把本就不大的办公室填满。
苏暖暖、杨琪睿还有赵伯伯坐在右侧,与他们相对的是医生们,而主座则是院长,方达和管怡两人去了警察局,协助犯人抓捕活动。
本院的胸外科医生都是比杨琪睿资历深的中年男人,他们大多身材发福,要不就是已经谢了顶。
其中一个谢了顶,留着络腮胡的医生有些不屑地对杨琪睿说:“年轻人,就算你留过洋,学的也都是些理论知识,不行的,前辈劝你不要做。”
“对啊,对啊。”另一个医生附和道:“你经验还太少,而且你现在是中医吧?中医就更不行了,连手术刀都不碰,早就没有手感了。”
坐在苏暖暖对面的是一个胖胖的医生,她不知道这医生肚子这么大,给患者做手术时手够不够长。他用那长满肥肉的油油的手指了指杨琪睿,随口说:“对了,你爸爸不是杨华吗?你怎么跑来胸外科了?”随后又对着院长说:“这小家伙还太年轻,不行的院长,这出了事谁负责?!”
“对啊,不行,不行啊!”
否定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围全是嘲讽声和蔑视的眼神。
苏暖暖看着这群虚伪的人,医生难道不应该救死扶伤吗?这不是杨琪睿的责任,可是他却替这些人承担了,他们非但不感谢,反倒在这质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