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睿擦干净手机,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等着她的下文。
“我……”苏暖暖看着他坦然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她吁出一口气,尽量让脑袋里理出个头绪来,她把视线调去别处,低头看着自己紧紧交缠的双手,停了一下,缓缓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我也是A大的,那年我大一,你大三。”
杨琪睿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手机还给她,还是看着她,而她已经把视线望向前方。他们对面就是贴着教授照片的橱窗,可是离得太远根本找不见杨琪睿。
她继续说:“你记不记得在情人坡时我在树下找小布条的事情?你还跟我说‘人生不能被寄托在这种东西上。’而你,和他很像,不是长相,是……我也说不清楚。”
她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说自己曾经迷恋过他,后来想想还是不说了。
“他叫季准,是我小表叔。我初二时他给我当家庭教师,那时我爸妈总吵架,动不动就摔盘子摔碗,我性格内向,每次他们吵架被季准看见我都觉得不好意思,觉得那是羞耻。可是季准似乎不这样认为,他总是变着花样的逗我开心,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说长大了就好了。”
“后来,我爸妈离婚,我爸渐渐疏远我,我去奶奶家没人理我,季准又救了我,他总是这样,总能瞬间帮别人解围。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那年我十五岁。我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北京的大学,这样能跟他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我妈不同意,我去了A大,可是却听说季准去了美国留学。”
想到这儿,苏暖暖突然觉得沉重,她不想伤害杨琪睿,可是她必须说,她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后来就遇见你,你和季准一样优秀,甚至比他更优秀。新生典礼时,就听旁边的女生提起你的名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我的银行卡没激活,不能交学费,无助又焦虑的情况下,给你打了电话。我本来以为你会觉得不耐烦,可是你却帮了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她迟疑了一下,习惯性的咬嘴唇,继续道:“我好像从你身上看到季准的影子,你跟他一样优秀,一样善良,后来我还去参加了画报活动,然后你也去美国了。”
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和季准的事情,也是第一次把大学的小秘密说出来,讽刺的是,倾听的对象竟然是杨琪睿。
杨琪睿一直默默地听着。
她坐在椅子上,小声地说:“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门诊大厅有个老大爷和护士吵架,确切地说是大爷冲着护士嚷嚷,苏暖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吵什么,但是围观的人很多,声音很吵。她说完这些话后,心脏几乎停下来,却没听见杨琪睿的回答,所以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见。
她转头去看他,发现他依然在看着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怒意或者是惊讶,只是静静地盯着她,那目光让她有些心慌。
正当她准备解释的时候,注射室的护士走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说苏暖暖的皮试时间到了,要她去检查胳膊,然后打针。
打完针,杨琪睿又把车开到医院的附楼,说要去买点东西,让苏暖暖在车里等他。
过了十来分钟,杨琪睿拎着一个小塑料口袋去而复返。
“一会儿回家后,把这个用灭菌水化开,然后早晚各一次轻涂在缝针的地方,有利于促进伤口愈合。”接着他又拿起一个扁扁地小盒,“这是硅胶贴,拆线后贴在伤口处,可以预防疤痕增生。因为磕在下巴那,睡觉时可能贴不住,最好套个头套。”
看着这一袋子东西,苏暖暖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她拿起两只针剂说:“可是,我不会弄啊?”
他想起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拿出一支没有拆封的一次性注射器,让她一起放进袋子里,“没事,我会弄。”
杨琪睿启动车子,开出医院,苏暖暖也不知道他往哪儿开,依然拨弄着塑料袋里其他东西。
她拿起三个瓶子,上面分别写着“维生素C”、“维生素B2”、“维生素B12”,她拿着这些朝正在开车的杨琪睿晃晃,问道:“这些事干什么的?”
杨琪睿看了一眼,随即说道:“也是促进伤口愈合的,一天一颗,吃到完全痊愈为止,这个瓶太小,吃光了告诉我,我那有比这大的。”
听着这样关心的话,苏暖暖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拿起另一个东西,岔开话题的问:“那这个呢?”
杨琪睿也没不耐烦,看了一眼后,好脾气的解释道:“那是弹性绷带,等拆完线,缠在伤口上,可以预防疤痕增生。”
苏暖暖心头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非但没生气,还这么照顾她。
正在苏暖暖想这些时,杨琪睿又说:“最近最好吃些蛋白质丰富的食物,鱼、鸡蛋之类的,忌吃辛辣油腻。”
“嗯。”她低头看着口袋里的东西,轻声应着,其实眼泪就在眼圈。
苏暖暖简单说了她家住哪儿,杨琪睿就知道怎么开了,他方向感颇好,听别人讲话时总能会抓住重点。快到苏暖暖家时,他绕了一截路,正好经过刚才摔跤的地方,找到了那位热心的阿姨,把苏暖暖仍在那儿的自行车搁到车的后备厢里。
苏暖暖赶紧下车跟阿姨道谢,真是多亏了阿姨这个电话。
“刚才可吓死我了,流了那么多血,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阿姨说。
苏暖暖笑了一下,顺着阿姨目光的方向看去,自己的“事故现场”还保持原样,那么大一滩血,确实是够触目惊心的。
这时,消失了一小会儿的杨琪睿从马路对面的水果摊前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苹果和一个大西瓜,说是答谢阿姨和几位好心人的帮忙。
阿姨乐开了花,推辞了一下。“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应该的。”杨琪睿说:“多亏你们帮忙,要是她一个人肯定不知道怎么办。”
阿姨见苏暖暖和杨琪睿诚心诚意的,便喜滋滋的叫着刚才的同事和环卫工人来,把东西收下了。
重新回到车上后,苏暖暖不禁感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杨琪睿系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子,解释道:“好心才有好报。”
到了苏暖暖家楼下,因为她不会弄那个灭菌水,所以杨琪睿自然是要跟着上去的。
苏暖暖到了自己家,心情一放松,加之流了那么多血,而且在医院又折腾了那么久,疲倦和困意顿时向她袭来。
杨琪睿见她疲惫,便说:“趁着麻药的药效还在,你赶紧去睡一会儿,我把药弄好,一会儿走前会记得给你锁门。”
苏暖暖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也没精力想,就回了卧室,把门关上后,把被血弄脏的衬衫换成短袖,然后就倒在床上。
等到卧室里没有动静,杨琪睿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其实,他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午饭,经过刚才那么折腾,虽说不饿,但胃里确实不舒服,他身体不舒服时就想要抽烟。客厅里没有阳台,而在人家屋子抽烟又不太礼貌,于是打开门,去楼道里点上一支烟,然后将身后的门虚掩上。
卧室里的苏暖暖听见客厅开门关门的声音,以为杨琪睿走了,她的心也平静下来,便把身上那条沾着血迹的运动裤脱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后面有脚步声传来,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杨琪睿站在人家门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只顾着猛地吸烟,便莫名其妙的多看了他几眼。
杨琪睿怕给苏暖暖带来啥不好的影响,赶紧猛吸了几口,就进屋了。
这下他才认真打量起苏暖暖这小家来。
这是一栋很简单的一居室,看来这楼也有些年头了,装修很陈旧,就是简单的深黄色的地板和包框。格局设计的也奇怪,三扇门全都朝着客厅开,一扇是从楼道进去的主门,一扇是卧室的门,另一扇则是厨房的门,而穿过厨房才是厕所。
沙发应该是苏暖暖自己买的,因为款式很新,跟这屋子的装修不搭,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都是些化妆品,护肤品还有面膜什么的,摆放的整整齐齐。茶几旁放着一摞杂志,杨琪睿翻看了一下,大多是旅行或者装修类的,位数较少的青年读物夹杂在这中间。
电视旁放着一张小桌子,显然这不是用来吃饭的,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书、本子、彩色铅笔,还有一张只拼了一角就扔在一旁的拼图。那拼图拼的是一个城市的一角,华丽的建筑物此起彼伏,还有行色匆匆的人们,也许是色彩太过于复杂,也许是工程量太大,让她没能继续下去。
见桌角边落着一支笔,他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桌面上,电脑旁边放着一个翻开的本子,他随便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一行字:人参五克、珍珠五克、白芷两克、白芍两克……
杨琪睿是干什么的,他一看就知道了,这应该是中药类增白防晒的面膜,想来是她在哪儿看的,怕自己一时忘了,就抄在本子上。一想到女孩子爱美的这些小心思,他就有些忍俊不禁。
窗台上的紫罗兰开的很好看,窗帘是很清新的淡蓝色。
东西很多,但不拥挤,可见它们的主人平时很喜欢整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女孩子住的房子。
从一个房间的摆设装修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苏暖暖家虽然原主人的装修老旧,但是从这些小东西可以看出她花了不少心思,简单又温馨。
跟八年前的她一样,单纯、善良,却又带着倔强。
可是转念一看,却又是不同的心境了。这么多年了,时过境迁,她是不是也改变了不少?再者说他也不算是了解她,只是从言行举止中判断,可谁又能保证一点差错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她在情人坡上哭着找系在树上的小布条的情景,当时他只觉得真是个傻姑娘,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季准,也没想到她便是“她”。
直到刚才在医院里苏暖暖亲口说自己是A大的,并且还认识他,杨琪睿才终于敢确定她是真正的“苏暖暖”。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和季准还认识,而他也没有告诉她。
是啊,为什么没告诉呢?
因为杨琪睿听到苏暖暖说他身上有季准的影子时,心里就像刀绞一般疼,她说她喜欢季准时,他就觉得不舒服,他从没体验过这样无力、酸楚的感觉。
杨琪睿垂着眼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
随后,他去厨房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把安瓿瓶上的细玻璃管敲掉,然后用针剂将里面的液体吸出来,注到另一个装干粉的瓶子里,摇了摇。待里面的干粉全部溶解后,他找了把剪子,把瓶子上面的橡胶盖子旁的铝皮挑破,拨开后放进冰箱。
这个过程很简单,任何护士都能做的得心应手,但是不熟悉的人便不行,要么是不小心撒了出去,要么是割破手指。
待他再去洗手时,才想起晚饭的问题。
现在已经五点多,就算她睡的再短也到了晚饭时间。他打开冰箱查看,发现里面只有几盒酸奶,一些剩菜,还有……几颗冬枣,几乎没什么吃的。
她不仅下巴受伤,而且手背上也擦破了几处,最近这段时间不能沾水,一个人住着几乎不能做饭。
想到这里,他回到客厅,将苏暖暖开门后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带着身上,然后轻轻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