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沿着胡同跑了一会儿,便到了胡同口。对面车水马龙,却不知是哪条路,人声鼎沸仿佛扑面而来,怀苓却突然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不敢迈出去。
这一上午,先是被人自相国寺掳走,又是从妓馆翻墙逃脱,她头上的发髻早滚得一塌糊涂,一身衣服也折腾得凄惨,适才爬墙时,还把藕粉色的褶锻裙扯破了一块。这样的形象走出去,太过惹人注目。
怀苓干脆躲在阴影里,把头发都拆了,钗环藏入里怀,一头秀发编成一把辫子,然后把明显用料不凡的棉袄翻面儿穿上,双手在墙上蹭了蹭,咬牙就当是抹粉了,全涂在了脸上。
等她垂着头袖着手再走出来时,已经和街头巷尾偶尔出没的小丫头差不多了。
如今已是年根底下,街面上摆摊卖货的人多,采买年货的人更多。怀苓虽然打扮得怪里怪气,顶着一张灰尘满面的脸却并不算惹眼。
瞧着人流交织的样子,怕是接近午时了。怀苓按耐住焦急的心情,尾随着一个领着娃娃买菜的大婶,暗自窥视着摊贩的言行,试图找寻一个老实本分的好问问路。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家药房里突然横着扔出一个人来,吓得人群四散开来,随后见有热闹看,又乌压压围了上去。
只见打药房里窜出一条大汉,把那趴在地上的人一手提溜起来,高声喝骂道:
“车二柱,你家婆娘难产时吊命用的,可不是路边的野草,那都是百年的人参!你求我们东家救人时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绝不欠账!哦,合着人参进嘴了,命也耗下了,你就把你的发誓赌咒当屁放啦?东家好心宽限了你半月筹钱,你就拿这么盆杂草来糊弄我们德润堂!”
怀苓打人群缝隙里望去,只见那大汉随即将另一只手上捧着的花盆当街砸烂了,一株其貌不扬的小草随之散落在地。
他提着的那个瘦弱男子见状登时惨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大汉抖了抖男子,见他真晕了,鼻子都气歪了,还以为是被碰瓷了,不禁高声叫道:“街坊邻居们看仔细了啊,我可没碰他一根指头!我们德润堂素来如何,四邻们都晓得,不是我们东家不讲情面,而是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是这车二柱,明明付不起人参的价码,却非求着我们东家借他,人已经救下来了,如今车二柱欠的可是娘俩两条人命。老少爷们儿们谁家若是心肠好,愿意帮他一把最好,否则待明天期限截止,嘿嘿,那就让官老爷来评评理吧!”
说罢,大汉将那男子扔在摔烂的花盆旁边,扭头回了那间药房。
围观的人也忍不住指指点点道:
“这话说得对啊,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可是不交医资的确是二柱子的不是。”
“可不是,有多大嘴吃多少饭,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家,就用上人参了。嘿,这车二柱平时就神经兮兮的,拿他那丑媳妇当个什么宝贝似得,人都要死了,还赊人参吊命呢。这次是真把自己折进去了,这叫什么来着?折了夫人又折兵?”
怀苓默不吭声地冷眼旁观,越瞧越觉着那盆“杂草”似乎有些眼熟。
等到那男子清醒过来,扑在地上,抖着双手聚拢散落的泥土未果时,怀苓猛地“哎呀”一声——
这人竟是他!
怀苓前世是见过这车二柱的。
只是那时他不叫车二柱,也不是这样委顿在地。
也是那年的春节,在乾清宫养心殿,这个消瘦面苦的男子穿着金丝织就的乾坤八卦袍,拎着一柄银丝玉柄的拂尘,清高又倨傲地站在圣上御座旁。是时,不论是位尊如皇后娘娘,还是最得宠如熹妃,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尊称他一声“扶教辅元天师”!
怀苓心下悚然一惊。
原来,扶教辅元天师凌霄子,圣上临终前最宠信的道家仙师,十年前竟是这般模样!
难道……他呵护备至的那根“杂草”,便是那盆名动京城,被誉为“天下第一兰”的兰草“素冠荷鼎”吗?
想起前世曾有幸目睹过的“倾世芳容”,怀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像那未来的“扶教辅元天师”一样,扑在肮脏的地上,试图挽救这株举世无双的兰草。
“你是……”
被突然冒出来的怀苓吓了一跳的车二柱不禁疑惑地问道。
贴近了看去,怀苓更确信这穷困潦倒的男子就是未来权倾朝野的国师凌霄子了。她突然觉得也许这次意外,也是一次天意。
只是救花刻不容缓,怀苓顾不上旁的,忙哑着嗓子道:“花盆都烂了别拢了,还不快脱了衣服把花包起来,若是叫寒风捎到根部,这花就难救了!”
车二柱闻之如醍醐灌顶,忙把破袄子脱下来,兜了些花泥,把那株还是幼苗的“素冠荷鼎”拢在其中,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取暖。
怀苓见周围人已经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忙举袖遮脸小声对车二柱道:“这数九隆冬的,还不快带花回去!”
此时救兰草已经是他脑海中最大的事了,车二柱只愣愣地应了声“哦”,便往另一条小巷跑去。
怀苓默不吭声,只低头尾随。车二柱直到把她引到了自己家门口,才发觉怀苓竟一路跟了来。
虽然感激怀苓方才的提醒,车二柱却并不认识怀苓,哪里肯让她进门,直挥手道:“你这小丫头是谁家孩子,还不快家去。”
怀苓却眨了眨眼,轻声道:“你媳妇病了,你没钱给她治病,是也不是?”
车二柱只觉得面前这女孩古怪至极,虽然小小的个头,说起话来却咬文嚼字,让人竟生不起抗拒之心,只能点了点头,面上随之流露出凄苦之色来。
怀苓突然笑了,问他道:“若是我给你银两救人,你可如何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