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活下来了……
怀苓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任由那个鞑子的尸体铁塔一样压在自己身上。
方才生死时速之间,她爆发了周身全部的潜能,什么恐惧疼痛全都抛诸脑后,整个人就像发了狂一样,注意力都集中在咬死对手上,这导致了她浑身紧绷,直到此时稍一松劲儿,才感受到了周身的剧痛。
尤其是她一口的牙,在撕咬中几乎快崩碎了……
哦不……怎么好像……已经碎了一个?
“噗——”
怀苓张嘴吐出一口血水,一颗白嫩的小牙,也被她一并吐了出来。
我的天,牙真碎了!
怀苓一张脸都扭曲了!
好在她还记得这身体年纪小,也可能正处在换牙期,马上抱头思索起来——这是哪一颗牙?之前活动了没有?以前换没换过这颗牙?
天呐……完全不知道啊!
想到自己一个搞不好,以后很可能就要豁着一颗牙过日子的样子,怀苓竟有一种生无可恋之感。
这一番纠结之下,怀苓那一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此前的狰狞狠辣,短短时间里,欲哭无泪七情上面不说,再搭配上刚刚吐出的那颗小白牙,瞬间就从凶厉的小女鬼,变成了搞笑的小萌娃,让那树上的看客不由得加深了唇畔的笑意。
怀苓心里那些可笑的担心,也只不过是持续了片刻。
雪地寒冷刺骨,她胳膊上的伤口也被刺得很深,血正汩汩地流着。再不处理一下,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怕要失血过多至死了。
怀苓只能费力地爬起来,拾起那鞑子的匕首,然后慢慢站直了身体。
这一片雪坑里,此时横七竖八倒着三具尸体。
其中两个还是她亲手杀死的。
怀苓环视着这一地惨状,只觉得身心俱疲,脑袋空空的,竟无喜亦无悲,露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古怪表情来。
没有太多的时间供她感慨。
扑簌簌的大雪已经给棉枝盖上了一层银白,雪芽就倒在棉枝的旁边。
怀苓踉跄着走到雪芽身边,用匕首把雪芽的衣服割成一个个布条,然后手牙并用地,试图自己个儿将自己的胳膊包扎上。
应该扎紧一些才能止血吧?
她这样想道。
然后就使劲儿地把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像自虐一样,勒得死紧。
“你这样做,不出一个时辰,那条胳膊就废掉了。”
一个声音蓦地出现在她背后,纯正地道的官话,字正腔圆不疾不徐,如金石丝竹,又如林籁泉韵。只是落入怀苓的耳中,却声如巨雷,劈得她应声猛地跳起来,匕首向身后划了一个半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果然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见来人虽然也是身上委顿得一片狼藉,滚满了雪和泥,可是却依旧难掩一身雍容气度,薄唇含笑立在那里,身材颀长,剑眉舒朗,唇红齿白,周身一派风流,端是俊逸无双温文尔雅,只是一双点漆明眸,顾盼间目光如炬,透出一股子运筹帷幄、目下无尘的不凡来。
他竟是此前商队里那个让她疑心来历的公子!
这种时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来得悄无声息,竟似凭空出现一般,实在古怪至极!
怀苓打量着对方,不知怎地,竟觉得其相貌近看竟是十分眼熟,只是不知在哪里见过。
尽管这公子面色和善,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谁?”
怀苓握紧了手中匕首,打算对方如有异动,便先发制人。
那公子却不答,而是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指了指她的伤臂道:“我是谁不重要,倒是你那伤口,再不敷药的话,以后就很麻烦。”
他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安闲不迫,带着优雅的韵律,一派大家公子的做派,只是和此情此景极其不符,哪里像一个骤逢剧变的落难者?
怀苓愈发不信起来,冷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和这些鞑子有关系?”
那公子闻言一怔,心道这话可不好回答,因为……还的确是有关系的。
如果不是眼见着这出人意表的女孩儿如此糟践伤口,将来必定残去一条胳膊,心下不知怎地忽有不忍,他也不会如此冒险现身。
毕竟,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些鞑子本就是为了追杀他而来的。
但这一层可不好叫人知道……尤其是不该叫武宁侯方毅的孙女知道了。
他想到这里,面上便露出微笑来。这一笑,暗含着几分深意,却使他那俊美面容,在这诡异雪夜里平添了几分邪魅。
怀苓见状柳眉倒竖,只感觉对方十分诡秘,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那公子见状,越发觉得这时女孩警惕的样子,和此前那锐利狰狞、绝地反扑、以命相搏的样子相去甚远,不禁又笑了出来,悠然道:“小姑娘何必这么紧张,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我姓符,与你一样同为落难之人,只是一片好心,不愿见你自残身体,才想帮帮你罢了。”
说罢,这位符公子便迈上前来,对怀苓手中的匕首视若不见,抬手捉了她的伤臂过去,先将她此前捆绑的布条解开。
紧绷绷的简易绷带解开后,露出一节衣物破碎,血肉模糊的藕臂来。此前那黑鹞子两次将匕首刺入这里,好在相隔不算太近,也好运的没有伤及动脉,只是这一会儿就已经因捆缚得太紧了,皮肤泛起青紫来。
那符公子只挑了挑眉,随后就挑开那瓶伤药,将其中的粉末点洒在怀苓伤口上,然后再重新为她包扎。
他手下十分轻巧,几乎没有碰疼她,口中也不停道:“你运气不错,刀刃没有伤及骨头,虽然伤口看着恐怖,但也算是皮肉伤,将养得当的话,不会落下什么隐患。只是可惜了,创面太大,只怕要留下疤痕。”
只是会留疤?那还不错,至少留了性命。
怀苓愣怔地任他施为,感到他似乎的确没有敌意,心中一松,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顿时没了大半。
只是随着伤口一点点被重新扎上,她的意识也突然开始恍惚,只觉得那符公子的话音也开始离她越来越远,眼前渐渐地模糊不清起来。
“你……”
下药了?
她勉强张口吐出了第一个字,后面的就都说不出来了。眼皮一沉,身形一晃,就倒在了那符公子的怀里。
李符卿将怀苓揽在怀里,只觉双臂一沉,心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着实是不轻,和京都那些恨不能随风飘走的“弱柳扶风女子”真是截然不同。
转念一想,又心道哪能把这孩子和那些深宅大院里的金丝雀相比,这可是一个能凭一口牙齿,生生咬死靺鞨黑鹞子的女娃娃呢!还真是将门虎女,让人刮目相看。
他好笑地颠了颠手里的怀苓,把她抱得舒适一些,然后便脚下一点,整个人浑似轻若鸿毛,不知如何,陡然间身形拔起,似夜枭一般,略过夜空,径直停落在了坑旁一颗巨大的樟子松上,随后便伏下不动了。
李符卿内功早已有小成,最是耳目灵敏,此前就隐隐听见远处有异动,心知怕是又有鞑子过来,这才不愿与怀苓多纠缠,便直接下了迷药将她放倒,以免误了藏身的时机。
不一会儿,果见不远处,又一个黑鹞子打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他举止谨慎,见到坑底惨状虽然大吃一惊,却不改小心,探查周围一番后,才摸到坑里仔细查看。
同伴的死亡显然让他十分震怒,又发现是女子啃咬所致,更是诧异非常。只是不论如何搜索,周围只有落入雪坑的足迹,却没有人离开此处的迹象,偏偏凶手却不翼而飞了。
那鞑子一番折腾之后,到底时间有限,无法探寻到底,只能那死掉的黑鹞子负在肩上,匆匆离去了。徒留李符卿坐在树上,抱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小丫头,感慨真不该一时心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却说李符卿的确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世之显赫,比怀苓前世也不差了。
他的父亲李继乃是已故英宗皇帝的四子,被封为晋王,府址山西太原的,为人最善经商敛财,除岁禄五万石外,名下草场养马、滩地出盐每年收益之丰厚,甚至令当今圣上也为之眼红,说家常时曾有过“朕之内帑不及晋王叔丰矣”的感慨。
李符卿便是李继的嫡次子,生就粉妆玉琢,自幼机敏聪慧。
只是李符卿降生时王妃早产,胎中便有不足之相,全赖名医救治,方才得以长大成人,年十岁时,已授涂金银册银宝,被封为六安郡王,极受太后宠爱,饶是如此也过得如药罐子一般。
他为人低调谦和,又时常因身体不适于汤山将养,故而所知者不多,加之怀苓后来失宠夺|权,足不出东宫,以至于前世竟从未见过这鼎鼎大名的“玉面郡王”,此时自然也辨认不出。
倒是李符卿的兄长晋王世子李城乐与太子私交甚驽,曾频繁出入东宫,怀苓对其所知颇多,这兄弟二人面容相似,这才让她对李符卿的相貌颇有眼熟之感。
只是怀苓又哪里能将印象中的药罐子郡王,与眼前这扮作商贾形迹可疑的符公子联系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