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怀苓被两个男孩一左一右手牵着手一路小跑,这路俩人素来是跑熟了的,几条胡同钻来钻去,很快就把都司府甩得没了影子。
怀苓毕竟躺了多日,此前又过于紧张焦急,跑了这许久,便吃不住了,口里呵嗤直喘,脚下便慢了下来。
那戚园见她真累了,便停了脚步,扶她靠着一户人家的院墙歇息。
另一个叫大头的也不甘寂寞,凑过来嘴里嚷道:“怀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来看你?还是你又闯了什么祸,这才往外跑避风头啊?我说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变成软脚虾啦,这几步路都跑不动了,太完蛋了吧!”
这男孩瞧着和戚园差不多大,矮壮敦实,虎头虎脑,就是头似乎确实较两人大了一圈,风帽的左右两片,侧兜着他的两颊,更显得脑袋圆滚滚,十分逗趣。
饶是怀苓心情郁闷如此,见他这大脑袋晃来晃去的样子,也被逗笑了,还十分自然地伸手在对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拍完了倒把怀苓吓了一跳。
不过那大头被拍了却也不生气,还笑嘻嘻地叫道:“果然没力气了,打我都打不痛啦!”
“大头你别闹了,刚才那阵势你没看见,可不太对头,”戚园一脚把他踹开,扭头问怀苓道:“我瞧着那个打头的人打扮像是个萨满,他们追你作甚?听我娘说,我爹昨夜就和侯爷去巡边了,是不是府里有人作怪,想对你不利?”
若说之前没时间想,这会儿过了好一阵子,怀苓心里也在琢磨,如果闹捉妖捉鬼,怎么早不闹晚不闹,好端端过了这许多日子,才闹起来?这一寻思,就想起此前那雪芽的异状来了。
“只怕不是那什么贝儿鸟,就是那个舒涵少爷,让我露了马脚罢!”怀苓扼腕不已,心道自己再如何小心,也瞒不住近身伺候的人,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请了法师来降拿她,完全不顾府宅安宁,行事实在太过粗俗。
怀苓觉得自己今日以后,再想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能够了,便叹了口气,对二人道:“其实这事即便和你们说了,怕你们也不敢信我。”
戚园和大头听她如此一说,尽皆急了,连连保证绝不会不信她。
尤其是大头,把小胸脯拍得乓乓作响,道:“怀苓你混说什么,我洪犇岂是那等没义气的?你可是我的把兄弟,我不信你信谁?我倒觉得你这样说,就是不拿我们当哥哥了!”
把兄弟?你唤一个小丫头哪门子的把兄弟啊!
怀苓只觉得额际又开始生疼,对这原主的做派简直快绝望了,一个大家小姐,虽说年纪还不大吧,也不该和外男这般牵扯不清,我前生到底做了什么孽,还魂一场还要面对这等乱七八糟!
一时间,怀苓又有几分生无可恋了。
“好了大头,我和你说,你且听完再说!”她只觉得自己声音都虚弱了几分,也懒得再想什么措词了,只想着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不信就把我送回去见法师。
怀苓稍定了定神,便慢声细语道:“你们也知我几日前摔伤在城楼吧?其实那天我是瞧见了京都来的家信,里面祖母督促祖父,要把我送回京都。”
戚园听到这里,生怕眼前这小人儿真的要去那万水千山之外,心里焦急,忙插嘴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你回京都呢?你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得了?怀苓你可别回去!”
怀苓感激地冲他点点头道:“我也不想回去,便去找祖父理论,谁知上城楼时,脚下一滑,就磕在楼梯上。”她指着头上的抹额给二人看,“伤得可重了,听说血都留了一大碗呢,到现在还在敷药,不过好像也不痛了。”
两个男孩见她手指芊芊,小脸晶莹,再想象她若是一脸鲜血,重伤痛苦的样子,尽皆露出不忍来。
“我昏了一日,醒了之后,却发现自己这一摔,可摔出了大问题。”怀苓叹了口气,轻声道,“以前的好多事,我都记不清了,见人也只觉得脸熟,也认不大出来人了,又总是头疼,根本不敢与别人说。可能是无意之间露出来了吧,他们便遣了人来做法折腾我,我可不敢回去了,若是被捉到,就要拿我当妖魔鬼怪办啦!”
“这是哪个在趁着侯爷不在折腾你!胆大包天不要命啦!”戚园听罢蹭地蹦起来,一张小脸气得铁青,咬牙切齿道,“便是我也知道,头部可是最精密的,你这是撞得狠了,过些时日就会缓解,就算忘了些什么也无妨,军中常有的事,就连我这样的小子都知道,侯爷更是见多了,哪里会这样作怪!”
戚园的反应完全出乎了怀苓的意料,她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感情自己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用另一种形式解释通,那还害怕个什么劲儿呢?
她期期艾艾地问道:“可、可我甚至都不记得你们叫什么啦!”
那大头听到这里,忙指着自己鼻子怪叫道:“不是吧,怀苓,忘了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能忘了你二哥我啊!”
三人叽叽呱呱一气,怀苓这才知道眼前这俩小子来历也不一般。那性子稍为沉稳一点,脸上带酒窝的,姓顾,叫顾戚园,是提刑按察使顾秉宪之子,虽然年纪不大,却自幼便出入刑狱,随其父断案,性格坚毅过人。而那性格跳脱,别号大头的,则姓洪名犇,是都指挥佥事洪响的幼子。
因方毅爱重,方怀苓也无人管束,自小便跟随这二人做小尾巴。起初她年幼力弱,顾戚园和洪犇淘气,总不爱带她,时常将她丢在某处,二人溜走自行玩耍。方怀苓又是个性子硬气的,几次三番便咬牙紧跟,不论二人是上房爬树,还是下水摸鱼,她都样样不落地跟着做,还背地里苦练一气,直至赢了顾戚园和洪犇才罢手。久而久之,戚园和洪犇也被她的毅力所折服,反而慢慢地以她为首起来。
三人打小就厮混在一处,都不是被拘在后院长大的主儿,又听那说书先生讲了些传说故事,便像模像样地学那古人歃血为盟,自称是结义兄弟。顾戚园排行老大,方怀苓便是三妹。
顾戚园说方怀苓的情况很常见,并不是哄她,而是确有其事。
此类情况军中尤为常见,坠马后伤了后脑,或者对练时被击中头部,总免不了制造一些意外减员。尤其如今大周的火器正发展到鼎盛时期,火炮已然被纳入城防重器之列,每年边镇演练时,都有新兵为火器所惊,甚至短暂失忆的情况。
顾戚园自幼就对刑名十分感兴趣,主张循名责实,对怪力乱神之流皆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怀苓这种情况,无非就是头部受创造成的正常病症,被扯到鬼怪附体上去,倒是有八成可能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而洪犇则是个简单的,听顾戚园说怀苓没事儿,他便将这事抛开脑后,反而提起了今日的来意——去东山坡上铆爬犁。
“今年这雪下得厚实,我瞧过了,树坷拉都填满啦,尤其是东山坡,到现在还没人卯过,那角度可绝了,一路从山顶通到燕反湖,绝对能滑个痛快!而且山路被|操练的兵蛋子都踩实了,可好走呢,咱们再不去,附近那帮小子们,就要先把这好地方给糟蹋啦!”
洪犇说得唾沫横飞,一脸兴奋,怀苓却听得一头雾水,双眼发直。
铆、铆啥?
爬犁又是个啥?
顾戚园听洪犇说得,也眼中放光,好在还记得问怀苓身体:“怀苓你现在头还难受么,身体没事吧?”
怀苓虽然心下略感不妙,可现在又只能跟着这俩人,只能点头称无事。结果她就这么的被带到了城南郊一座并不算高的小山顶上。
北国风光,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时。
远望去,城楼之外,群山莽莽批挂银鳞铠甲,晃耀出瑟瑟肃杀。
然而怀苓却并不觉得心胸开阔,反而只觉得欲哭无泪。
她低头往下看看,面前是十几丈高的山坡,比城墙还也要高出一头去,坡面晶莹闪亮,瞅一眼都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山坡尽头则是一块结冻成冰的湖面,这若是脚下一滑滚了下去,不摔个半死也要半残!
哪知道这还不算完,洪犇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三个底部安了两排木板,前后有辕,似车非车的怪东西来,嘴里哈哈笑道:“瞧我多聪明,让那帮晨练的兵蛋子给小爷我的座驾一早就运上来啦!”
“可真有你的!学会物尽其用了哈!”顾戚园也乐了,接过一个来,爱不释手,又把另一个塞给了怀苓道,“喏,你的爬犁,咱们一人一个!”
怀苓懵懂地接过这叫爬犁的东西,见它大概四尺见方,实木制的,入手沉甸甸的,形似一个无腿儿的座椅,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结果还不等她问呢,顾戚园已经身体力行,让她见识了这爬犁的用处。
只见那顾戚园就坐在爬犁上,双腿一蹬,便从山顶上蹿了下去!
怀苓口中不由自主地一声尖叫,扑到崖边一看,就看着顾戚园跨坐在爬犁上,已经像一尾入江鲤鱼,飞一般顺坡而下。
但见那爬犁的双轨,载着顾戚园一连串的叫声笑声,一路扬尘穿雪,在陡峭的雪坡上画着曲里拐弯的轨迹,忽上忽下,捉摸不定,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冰湖面……
身后,洪犇哈哈笑着道:“哎呀,被戚园先铆下去啦,怀苓你别急,三哥向着你,让你先!”
怀苓默默回头,看向这傻乐的大头,心里冰凉凉一片。
她心里的那位前世太子妃之魂,已是无力跪地不起,欲哭无泪:
难道天要亡我?天呐,我真恨不能当时就被吕老太她们抓住,与其被这俩人折腾,还不如干脆魂飞魄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