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驾驶的丰田佳美驶过了北方交大,见叶冬也不说话,忙问:“还怎么走?”
叶冬左顾右盼,随后吩咐:“接着向前,直奔皂君庙!”
老刘依言而行。刚过了大柳树的富海大厦,前方路口就遇到了红灯,车辆停了下来。叶冬一眼就看见了黎种民,他正挨着次序,一辆一辆车地乞讨。老刘也看见了,索性摘了档,按下了双闪警示灯。
叶冬趴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喊着:“黎大爷,这边,这边!”一边喊一边招手。
并排车辆上的人都莫名其妙,纷纷转过头盯着他们看。黎种民好像没有听见,依旧一脸悲苦的神色,拖着蹒跚的脚步,顺着车流,一步一拜~~~,直走到叶冬他们的车前,才一眼看见叶冬从车窗里探出的半个脑袋。黎种民也不啰唣,神色如初,一不作揖、二不打恭,只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送到叶冬的面前。就在这个时候,红灯变绿,排成长龙的车流缓缓启动,后面的汽车按着喇叭,无奈地挤向两旁的车道。
黎种民有些愤怒,低吼道:“混小子!快给钱!你们要干什么?”
叶冬又摆出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笑着说:“黎大爷,我们还能干什么?想您了呗!来看看您!您吃了吗?没吃一起吧!”
黎种民无奈地摇头叹息,“哎——,还没开张呢,就让你们给搅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叶冬装傻充愣地大叫一声:“啊——,您还没开张呢?那您手里捏着的钞票是哪来的?”
黎种民砂纸般的声音带着愠怒,吼道:“是我自己的!”
叶冬连忙表示同情,“哎呦,黎大爷,我错了,又耽误您的事业了,我哪懂这些啊!得嘞,您快上车吧,回头交警来了,准保会罚我们的钱,有那钱我请您吃一顿不好嘛?”
说着,他跳下车,亲自给黎大爷打开车门,恭请他老人家上车。黎种民这才怒气顿失,坐进了汽车。汽车一路向前,没多远,道路的两旁尽是饭馆,老刘挑了一家叫贵州家乡鹅的饭馆,把车停在了路边。
四个人走进饭馆,这让饭馆里的伙计和食客们都大吃一惊。叶冬和罗烈也还罢了,老刘一副大老板的派头,却搀着一位乞丐模样的脏老头,这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伙计凑过来,试探着问:“几位,吃饭吗?”
老刘撇着嘴,摘下墨镜,毫不客气地回答:“我要说是来买飞机的,你有吗?快别废话了,赶紧找个包间!”
伙计一听来者不善,连忙往里面让,心里说,最好进包间,否则这么一个脏老头往大堂里一坐,还有人敢在这吃饭吗?黎种民佝偻着背,活脱一副虾兵蟹将的仪态。他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晃去,眼睛不停地在别人的桌子上寻摸,一步一蹭地往里面走。众人纷纷报以鄙夷的目光,
叶冬这人脑后长反骨,越是别人不喜欢的,他越是勇于尝试。他抢步凑到黎种民的身边,一把挎住他的胳膊,和老刘一边一个,几乎是把他架进了包间。
包间里的环境还算不错,早将大堂中的嘈杂隔绝于外。服务员殷勤中略带轻漫,也不倒茶,便递过来像调查表一样的菜单。
老刘坐在黎种民的下垂手,有意不接,一边帮他摆开面前的餐具,一边对服务员说:“我点,你帮我勾。”
说着,他又转向黎种民,推心置腹道:“黎大爷,您的口味我大致了解,不忌酸辣,越荤越好,是吧?服务员,先来一锅竹荪鹅,外加一份竹荪。六个卤鹅头,四对鹅翅,卤鹅肝、鹅肠各要一盘;土豆炖牛腩,青瓜培根卷,各一份;再来一个你们这的特色——干笋炒风肉,齐活。先拿两瓶啤酒来,要冰镇的,解解渴。再上一瓶红星二锅头,五十六度的!”
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点菜都这么有风度,老刘口若悬河、字字珠玑,对这里的菜品了若指掌。服务员这才知道遇到了老主顾,忙一改刚才懈怠的表情,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笑脸。
老刘侧身恭敬地问道:“黎大爷,您看还行吗?”
黎种民嘟囔着,“我刚才在外面看见有人点虾仁,看着着实不错~~~”说着咂咂嘴。
老刘立刻会意,忙吩咐服务员:“来盘清炒虾仁,多放虾,少搁那些花里胡哨的配菜。”
服务员为难地解释道:“得有配菜啊,要不味道就差了。”
老刘蛮横地说:“你就按我说的做,我多给钱就是了。谁让我们这位老爷子爱吃这口呢?对了,你给我上三碗白开水!”
服务员无奈地退了出去。黎种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叶冬起身给诸位倒茶,笑着说:“黎大爷,有事求您!”
黎种民冷哼一声,说道:“早知道就是这样。你这个混小子,但凡遗传了你爹一成的厚道劲也不至于搞成这样!瞧你的脑袋瓜,一准儿是让人给开了瓢儿!报应!这就是报应!嘿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叶冬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傻笑着说:“先吃,先吃,等您老人家吃饱了,咱再说!不瞒您,我们几个人连早饭都没有吃呢,也需要补充点能量!”
黎种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伙计们开始上菜,没多久,乳白色的鹅汤就翻起了浪花,那浓郁的鹅汤配上香菜末和葱花,立刻浓香扑鼻。叶冬给黎种民满满地盛了一碗,又给在座的每人盛好,众人这才甩开腮帮子,一顿大嚼。那鹅汤真是不错,一碗滚烫的汤水下肚,立刻让人心里踏实了不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刘等人才纷纷撂下筷子,把精力集中在黎种民的身上。可他依旧旁若无人,只顾自己忙碌,连眼皮都没有抬。他面前的布碟里一片狼藉,正前方的一盘清炒虾仁,也被他扫荡得只剩下败绿残红。而这个时候,他正对着一根鹅翅发狠。
叶冬憋在肚子里的话已如火山之岩浆,想要包是包不住的。他知道,要是自己不主动提问,黎种民能吃到晚上,而绝无半分怨言。他喝了一口酒,强压住那种烦躁,问道:“黎大爷,您歇会,这么个吃法可有点吓人。您帮我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了那张扣着印章的纸,递到黎种民的面前。
黎种民并没有停下撕扯那半根鹅翅,只偏着脑袋,扫了一眼。但仅此一眼,他便被牢牢地吸引住,干脆扔下那半根鹅翅,又用台布擦了擦满手的油污,然后,才聚精会神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和那张纸几乎贴在了一起。众人都被他的反应给惊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过了足足有五分钟,黎种民这才长出一口恶气,转而又把全副精力放到那半根鹅翅上。众人等待着他的解读,可是他却安稳得令人切齿。
叶冬不解地问:“黎大爷,您别光顾着吃啊。说说看,这上面到底刻的是什么?”
黎种民嘿嘿地冷笑一声,说:“这个倒是不难,想知道吧?不过你们得先说说,这方金印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冬惊得张口结舌,“您怎么知道是金印?”
黎种民依旧保持着发狠啮咬的姿态,眼睛盯着他看。
叶冬只好说:“好吧,这张纸是一个叫任桓的人给我的,他还绑架了我父亲,他说我父亲拿走了这方金印。让我拿钱去赎人!”
黎种民摇了摇头,骂道:“扯淡!那个叫什么环儿的,肯定骗了你!这件东西不可能被人给盗出来,因为它放在了一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在哪?”老刘好奇地问。
“在西藏拉萨北郊三公里远的色拉乌孜山上的色拉寺里!那里深入前藏地区,而且周围居住的都是藏民,而藏民们又都是虔诚地佛教徒。先不说色拉寺里复杂的建筑格局,以及严密的保护措施。即使有人能够侥幸偷出来,也绝逃不出藏区,就会被抓到。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刘惊得吐了吐舌头。
叶冬又问:“那这方印章上刻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呢?”
黎种民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是三十八个字——‘万行妙明真如上胜清净般若弘照普应辅国显教至善大慈法王西天正觉如来自在大圆通佛’,另一边的藏文互译。金印里提到的这位大国师,你们可知道是哪一位吗?”
叶冬和老刘面面相觑。
罗烈脱口答道:“释迦也失!”
黎种民惊讶地望了这个年轻人一眼,随即说道:“不错,就是释迦也失,也就是明朝三大法王之中名列第三的大慈法王。说起明朝的三大法王,可能和你们之前查找的事情有一些联系,我可以给你们讲讲。明朝的三大法王指的是——大宝法王,活佛哈立麻,得银协巴,他是噶举派噶玛巴支派的五世活佛,精通幻化之术。大乘法王,名字叫昆泽思巴,他是萨迦派名僧,本名叫贡嘎扎西,他就是大元的帝师萨迦四祖——贡嘎坚赞之孙,也是忽必烈的国师八思巴大师的侄子。至于第三位,就是刚才提到的这位释迦也失,他是格鲁派的法王,也是格鲁派开山祖师宗喀巴的八大弟子之一。他的师兄弟克主杰便是第一世班禅,根敦珠巴就是第一世**。他自己身受到明成祖的恩宠,先后两次来到明廷觐见,被封为‘大慈法王’。明成祖朱棣曾赏赐无数,《明史》中记载,曾经赐给释迦也失一方金印。1416年,释迦也失返回乌斯藏。1419年,他尊从宗喀巴的旨意,在内乌宗首领南喀桑布的资助下,修建色拉寺,并将明成祖朱棣所赐之物——《甘珠尔》大藏经、佛像、幡幢、法器、金印等一并供奉。宣德四年,也就是公元1429年,释迦也失再次进京。当时已经是明宣宗在位,他受到同样的礼遇,住在大慈恩寺,直到宣德九年。关于释迦也失的卒年不可考也,据说他死于北京,他的尸骨被弟子索南喜绕和阿木噶送回卓莫喀安葬。卓莫喀,犏牛城之意,就在今天的青海省民和县的转导乡。”
黎种民停下了讲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自己又哼哼唧唧的嘟囔起来,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罗烈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生恐得罪了眼前的这位风尘奇侠,但是憋在肚子里的话又不吐不快,一时间左右为难。叶冬早觉察到罗烈的不安,他们几个人之中,要说到历史知识,当首推罗烈。刚才黎大爷的话让他似懂非懂,此刻见到罗烈跃跃欲试,正好可以触类旁通,当即鼓励他有话直说。
罗烈略一沉吟,便言道:“黎大爷,我也谈谈的我想法,请您老给我指正。释迦也失两次觐见明朝皇帝,被敕封为大慈法王,封号虽然大致相同但也有些差异。据我所知,明成祖朱棣御赐的封号是——‘妙觉圆通慈慧普应辅国显教灌顶弘善西天佛子大国师’,这和金印上镌刻的印文截然不同。正如您老刚才所言,金印上所刻封号应该是明宣宗所赐。那么,供奉在色拉寺里的金印应该和这一方金印并非同一物,而这一方金印的下落就该着落在释迦也失的身后事上。关于他之死,确实有很多种说法。我就听说过一种:在宣德十年,释迦也失离京回藏,途径卓莫喀,圆寂,被葬于当地,并修建弘化寺。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假设一下,明宣宗所赐的这方金印就应该供奉在青海省的弘化寺中!”
黎种民不住地摇头叹息,连声说:“糊涂、糊涂!”
罗烈不由得脸上一红,忙正襟危坐,细听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