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化让人始料未及,刹那间风起云涌,嘈杂响声处处,吵的人心烦。
崔俣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眸光微敛,脑中思绪快速转动。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直面危机的时候。眼下他几乎已经确定,日前感觉到的,他将与杨暄一起面对的危机,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只一点有误,他以为一定是他二人一起遇事,结果却并不尽然……
猛然想到这处,崔俣关心则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充满惊惧担忧,特别害怕杨暄会因为他行事太冲动,造成不可逆收拾不了的结局。
可狂风从窗外吹进,吹起他宽大袖袍,发丝因此飘飞起落,将视野遮有的些朦胧,风铃尖锐声音入耳时,他突然醒悟过来。
杨暄……不可能那么蠢!
诚然,杨暄牵挂他,见他被围,不确定是否安全,定然心急,不可能避走,还会千方百计潜入,亲眼看到他安全才能放下心。
但杨暄武艺高强,不知遇到过多次生死危机,称的上训练有素,哪怕再心急,也不会不小心,因为若真是危局,他便是崔俣唯一得救机会,保住他自己,方才能有机会保护崔俣……
越是这种时候,杨暄越不会乱,他会潜进来,也会尽最大能力,保证不暴露!
崔俣放缓呼吸,下意识恢复心境。
没错,定是这样……而且异能预感里,也只是感觉有些不大顺利,有小惊险,却无生命危机。说明这一轮,他与杨暄是能扛过的!
他要相信自己,相信杨暄。
太子如今境况敏感,哪怕一点点暴露可能,他也不想有!那怎么办呢?怎样能不过度使用异能,又能及时知道杨暄什么时候出现,并给予提醒呢?什么样的提醒方式,隔这么远,不见面,杨暄亦能明白?
崔俣心思急转,一呼一吸间,不知道想出多少方法,又立刻否决,继而思索下一个……
他还必须得一心两用,因为面前有个不好招惹的越王!
越王正微眯了眼,等着他的答案。
崔俣略一想,是了,越王方才问:本王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你?
崔俣微微阖目,眼底慧光闪耀,片刻后又熄灭,再睁眼时,已是一派平静。
“不瞒王爷,方才,平郡王殿下来过。”
这话说的轻淡,效果却似一方巨石砸到平静水面。偏生说话的人表情一如既往安静从容,仿佛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暗波汹涌。
越王回想了下方才见到的人相貌,很快记起,他觉得眼熟,是因为见过,那人确实是平郡王身边行走的!
看着应了自己招揽,又偷偷密会平郡王,如此两面三刀——
越王猛一拍桌:“你到底是谁的人!”
随着他这一动作,他身后侍卫猛的欺上来,刀拔出鞘!
木同一直站在崔俣身后,之前气氛安静便罢,如今别人亮刀,他哪还会闲站着?立时上前两步,挡在崔俣身前,两手一晃,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排薄薄柳刃,‘刷’一声脆响,夹在指间,所有刀刃皆对着越王及身后方向!
皇宫里出来的侍卫手中兵器自是不凡,寒光厉厉,一看就知其锋利坚韧;木同虽说动作快的像变戏法,十指间夹满又细又小薄刃像闹着玩似的,可那薄刃刀身弧度,刃面冷光,懂眼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好货!大东西做的漂亮不算什么,小东西做这么精致才耗时耗料耗钱!
且这薄刃刃面反射光线极为不同,似是泛着幽幽蓝芒,定是淬了某种奇毒……
这一刻的木同,与方才静悄悄站在崔俣背后的人影不同,他眉扬目厉,像蓄力的豹,像拉满的弓,整个人似乎变成锋利兵器,纵千军万马,亦锐不可挡!
他一人气势,对上皇宫数名精养禁卫军,半点不落下风,谁敢小看!
窗外乌云卷卷,狂风四起,吹的树叶哗哗作响,有那脆弱经不住的,“啪”一声折断,落了下来。
崔俣直直看着越王眼睛:“我以为王爷信我。”
越王眼神与声音一样冷漠,隐隐带了些气恼:“本王亦曾以为,先生可信!”
“所以……”崔俣目光静静滑过越王身后一干侍卫,“王爷要杀我么?便在今日,便在今时,斩我于此?”
越王眉心紧皱,没有回答。
似是迟疑了。
崔俣久久候不到回音,阖眸浅浅一叹:“可见,王爷还是心善的。”
被看穿犹豫态度,越王也不生气,挥手让手下退回:“本王自不是随意滥杀之人。”显然崔俣这个‘心善’马屁,拍的他很有些满意。
侍卫们退下,杀机散去,木同自也收了手里薄刃,重新无声站到崔俣背后。
越王表完态,就不说话了,看似神态轻松随意,实则紧紧盯着崔俣,很明显,他不想杀崔俣,还是想听听崔俣怎么解释这事。
崔俣也没让他失望,略一整肃,方道:“在下自认无王佐之才,入世历练,只为得道,所求所望,不过大安稳固,江山万年。修道之人,修一颗心,一点执念,道心坚定,方能大成。为此,在下非平郡王之人,非王爷您的人,在下,是大安朝的人!”
“任何于江山有益之事,在下都愿意做;任何与江山无利之事,在下都愿意阻。此话,在下与平郡王亦曾直言,在王爷您面前,同样不会说谎。”
这话有些无礼,因为直接,当面的拒绝了越王招揽,很不给越王面子。可越王听着,初初确实生气,细细一想,又觉得如此正好。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若心内想法颇多,人品浮躁,随随便便就跟了谁,怎值得他折节下交?
“不过本王还是觉得,先生与本王更亲近,”越王眼梢凝着笑意,“先生方才可是自称‘我’了,在平郡王面前没有吧?”
有时过于有礼,是一种疏离,随便一些,才显的亲密。
越王觉得,崔俣与平郡王没半点交集,不可能一下子就亲近……看着崔俣破天荒有些窘迫的表情,他更加自信了,崔俣还真就是同他亲近一点!
他自认是个好王爷,体贴的不再追问此事,只道:“先生虽不是本王的人,本王求助时,也不会不管吧?”
崔俣颌首:“只要王爷不做对大安不利之事。”
越王差点笑出声,他怎么会做对大安不利之事?这大安,将来可是他的!
崔俣不愿承认是他的人没关系,只要愿意帮忙,他怎会计较这点说法?
“平郡王方才——”
越王话刚出头,崔俣就果断截断了:“在下不喜透露与人谈话给第三人知晓。”
这是拒绝了。
虽这是个好品质,但越王还是有些不悦。他忌讳自己的话被漏出去,也不喜欢别人不向着他。
崔俣眉心微蹙,修长白皙指尖点了点桌面:“不过以越王聪慧,平郡王在担心什么,您定猜的到。”
越王眼睛一亮,坚定抚掌:“必是太子回宫之事!”
崔俣略颌首,似控制着对越王的敬佩,又似鼓励越王继续发散思维:“与您纯孝不同,更多人担心的,是将来。”
越王果然没让崔俣失望,略思索一番,双眸微眯:“他担心将来没他的位置。”
“人的安全感越少,想的就越多,平郡王此次到访,实乃偶然,在下并不知情。”崔俣淡声道,“不过在下肯定,平郡王对您虽有提防,却无杀心,您尽可放心,无需因在这此见过他,便生嫌隙。”
越王怔了一下。崔俣这是在劝他和兄弟好好相处?
还真是悲天悯人。
他对这高人知道的还是太少。总以为调查资料里的东西太假,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善良,没有心机,没有欲|望?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全无私心之人?
如今看来,这样的人还真是有的。
纯净的像天上月,安静的像水中星,方正又忠直,衬得世间所有美好之词。
看来若要使其臣服,得换换法子,威逼利诱那一套不好使。
越王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平郡王希望太子回来么?”
崔俣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回为他‘不能把平郡王的话传出来’……他眸光微敛,避重就轻:“太子承先帝遗愿,绶紫金印,封为东宫,乃是正统。回不回来,他都是正统,一日握有东宫紫印,一日会被朝臣惦记。”
越王心中微叹,可不就是这个理?
就因为如此,平郡王才害怕,害怕太子回来抢走所有风头,资源人脉;自己才害怕,害怕这么多年汲汲营营的东西失去……那个位置,是所有皇子心中想往,欲念所在!
可它偏生被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生生占着!
于越王而言,这个话题越渐沉重,触不得,碰不得,甚至听一听都难受的紧!
崔俣又言:“平郡王心内忧惧,担心这一日过早到来。”
他声音很轻很柔,从容的像是随意提起,又像藏着什么隐意,话中韵律十分独特,引人思索。
越王在这气氛里,不知不觉就叹气了:“是啊……这一日,早晚会来!”
“其实人之恐惧,大多源于未知,就像头上有一把剑悬着,你不知它何时砸下,方才害怕。可若万事了然于心,所有把握在手……比如你将那只剑先行拿下握到手里,或者你约了某剑手于某日某时帮你取下,抑或你寻了吸剑磁石,将其诱下……你主动想办法将局破了,就不会再有烦恼……”
崔俣话音娓娓,似是相劝:“王爷不必思虑过多,心放宽些,车到山前,终会有路的。”
“未知……恐惧?”
崔俣又劝:“思虑太多不过凭添烦恼,手里握有什么,才更重要。”
他声音不急不徐,不轻不重,端的是正正好,仿佛渺渺佛音,指示着人们找到正确的路……
越王双眸微眯,眼珠不停转动,内里全是思索。
……对啊,太子不回来,就像砸在他头上的剑,未知,即是恐惧。若一直如此,他便一直活在恐惧里,而太子不除,朝臣永不会忘记……
把这剑拿下来……是了,如果他主动出击,安排太子回了宫呢?
破局……手里握有什么最重要……
如若他亲自请求太子回宫,并精心的在前方挖坑设计陷害呢?
他不想太子回宫,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与母妃心存疑虑,觉得太子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可每每试探追杀,总得不到确切结果。
事情总是影影绰绰。刺探张掖军营,每每有些所得,埋进颗钉子,必然被摧毁;循迹追杀,不是最后证实杀错了人,就是没有结果;前去长安西山皇慈寺,总是能看到杨暄本人……
搞的他与母妃都不知道是太子真的厉害,还是张掖军营土管理太好,他们插不上手。
可小心无大错,他宁愿把太子当成劲敌来待。
一个人的聪明能力,能有多少呢?就算太子厉害,暗里养了些人马,知道他和母妃在算计,每每避开,可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太子从未来过帝都,这洛阳官场,没太子丁点人脉。
这里是他越王的大本营!
太子在外,他没法搞,若将太子诱到洛阳呢?若有这么一个局,能让太子回京之时,就表露出无能之态,父皇失望,朝臣失望,那这太子不管什么结局,谁会关心?
届时,就可以明目张胆的除了!
太子不回宫便罢,一旦回来,就是死局!
越王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但这事不能与崔俣明言,崔俣太干净,太善良,一定不喜欢听他这样的计。遂他换了个方式:“你说……那碰不到摸不着,只存在人记忆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像那明月光朱砂痣,大家都只记得它的好?”
崔俣眼梢蕴起笑意:“人性便是如此,不在眼前的,总比身边的令人向往。”
“若这明月光朱砂痣到了眼前,大家发现原来它不是白的那么透红的那么美,而是又黑又脏,扶不起来的货……”
崔俣眸底笑意更深:“自然是加倍失望。”
“这样的东西若毁了……”
“不会遗憾,不会惋惜。”
越王笑声渐大,心内主意初定。若一切顺利,他就能除去太子这根悬在头顶的剑,再也无大患了!
太子不回宫,一回回用这样方式刷着存在感,才是大逍遥,才是最自在,他以前真是蠢透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人接到自己地盘,一局磨死!
为什么要阻止太子回宫!太子早该回宫了!
“可是这主意父皇必不会允许,要怎么样说服父皇呢……”
越王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没想说给别人听。
崔俣假装听不到,一如既往姿势优雅的拿起茶盏慢慢喝茶,心里却美开了花。
对!就是这样!越王你大胆的往前走!什么也别怕!走到太康帝面前跪请太子回宫吧!
崔俣对这一次的计也很满意,看效果,应该会和他想的差不离。今日两番会见,他都没提任何建议,平郡王是自己开窍,有了想法,他只是顺着附和一下;越王这里,是因为平郡王所忧想到自己,慢慢有了主意,他仍然只是附和,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人都是很自我的,不管结果好是不好,二人以后忆起今日,都是他们自己的聪明果断,与他崔俣半点干系没有!
窗外狂风渐歇,云层却越来越厚,天色阴的惊人,安静气氛里,似蕴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越王眉头紧皱,盯着茶盏的目光一眨不眨,显然想事情出了神。崔俣一边在旁静坐,一边心里感受着凶吉……
忽然,心头一动,是时候了!
崔俣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枝竹笛。见越王看向他,他微笑道:“我见王爷眉心紧皱,愿奏一清曲,盼解王爷烦忧。”
越王亦笑:“先生还擅音律?如此,本王倒是要仔细赏鉴一番了!”
崔俣走到窗前,站定,深呼口气,执笛横于唇畔,很快,一阵悦耳笛音响起。
笛音悠扬委婉,圆润明澈,仿佛展开一卷长画,你能看到长河落日,杨柳依依,有长亭送别,有夜鸟归巢,有热闹夕阳,更有寂静月梢。
曲调活泼开场,转而缠绵忧伤,再入活泼思念……所有场景,都那般鲜活,那般生动,与这自然美感,悠扬乐声带与人们的享受相比,那些烦恼的讨厌的人生,好像都没什么可眷恋的。
……
最近事情颇多,时机也很紧要,崔俣不想透支异能,便想了个巧法。如今境况,他要怎么提醒杨暄呢?自然是能传出更远范围,更大的声音。
正好他会笛。
他不必知道杨暄回来的确切时间,只在心里感受,现下吹笛是不是大吉便好。初时感受没任何提醒,好像在说无所谓,吹不吹都无好效果,也不会有反作用,一次次结果相类,直到方才,异能提醒他:大吉!
这个时候吹笛大吉,多简单,杨暄必然回来了!
他吹的这个曲子,杨暄很熟,因为杨暄曾用叶片吹过一样的曲子,为他送行。
他不必表达太多,只消告诉杨暄,自己安全无虞便好!
只要杨暄确定他没事,便不会关心则乱,因越王出现铁桶般的包围,自家护卫的不动亦都不再是问题,杨暄必不会冲动!
……
崔俣想的很好,动作却略慢了点。
诚然,他是一直盯着时机动的,一感觉到可行,立刻就拿了笛子来吹,可杨暄会武功啊,那速度,比他走到窗前还快!
杨暄一回来,立刻感觉到不对,客栈还是那个客栈,外面却无息无声不知站了多少暗桩,掌柜伙计都不敢对眼给暗意了。再绕到崔俣后院墙外,气息更加可怖,数十近百护卫暗侍,把院子围的结结实实,几乎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重逢心喜立刻被担忧罩住,杨暄心下一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看是谁敢关掳他的崔俣!
可正如崔俣所料,杨暄不傻,内心冲动只是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冲动是魔鬼,打草惊蛇是笨蛋所为,不管这么多年经历沉淀,还是他的智商,都告诉他要谨慎。
他便以自己高深莫测的武功,寻到一处护卫力量最薄弱的口子,巧妙的引开一个,跳进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正摸着暗器,往窗边的方向走,看起来像要下手暗害。他没客气,立刻飞纵过去,从背后捂住人嘴,手腕一翻,把这人脖子给割了。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崔俣的笛音。
崔俣很好,还能愉快的吹笛子……
杨暄心下一松。
摸到这里,看到近卫身上熟悉的腰牌,他方知道,里面的人,不是他爹,就是他兄弟。这行为鬼祟之人欲行到窗边放暗器,是想杀崔俣?是自己意愿,还是主家特意安排?抑或是……此人目标,本就是主家?
杨暄眸底精光闪烁,心底快速思索……
崔俣一曲吹罢,浅笑垂眸,修长指尖滑过碧青竹身,背影映到别人眼里,就是个大大的美字。
看一个男人看到呆住……越王难得有此体会,清咳一声,走到崔俣身前:“先生好妙的笛音!”
崔俣侧头微笑,眉心红痣映着旁边赏瓶里凝着水珠的粉荷花瓣,更显气质如玉,灵气十足。
这是一种无关性别,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俣美人颜值暴击中——
越王:本王这是……要弯?(⊙v⊙)
太子:喂喂,孤就在窗下。▼_▼
木同: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小老虎: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暗卫&河帮&客栈掌柜伙计:+身份证号。→_→
谢谢闵烛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