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里,吉尔斯提着死狗一样的大厨回了房。一脚踹开房门,就将半死不活的大厨随手扔在地上,这才去关上了门。当他回过头时,夜辰已经蹲在奄奄一息的大厨身边研究起来了。
“你去这么长时间,就找到这么一个厨子?”夜辰问。
吉尔斯没好气:“别提了,今天这手气有点背,没找到正主。不过这货似乎是个知情的,我把他带来了。”
他拍拍自己的脏手,嫌恶地说:“还真就是个干厨子的,这一路过来给老子蹭那么多油。”
大厨虽然看起来基本废了,但意识还在。他趴在地上,用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们……找他,到底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问他点事。”夜辰说,向吉尔斯打了个眼色。吉尔斯愣了一下,接着很不情愿地把厨子扶到了靠椅上。夜辰一抬手,就是一道圣光罩了过去,光芒过后,大厨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伤口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精神也明显有了改观。
但就是这样,大厨脸上的戒意仍是不减。他警惕地看着二人:“你们休想从我口中知道杰希的下落。”
二人互看了眼,吉尔斯咬牙切齿:“我擦,我今天非不把他灵魂榨干了不可。”
说着就要上前动手。夜辰摆摆手发话:“先别急,等我问完了你再动手。”
“哼!”吉尔斯冷冷哼了一声,但他到底还是不敢和夜辰较劲的,退后一步就不再说话。
酗酒绝不是一个有品位的上流人士该有的品质,而且还是这种非常低劣的谷酒,有时候,夜辰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酒鬼,更像个混混。因为只有无业的混混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低劣的喜好,才会不去注意他人的眼光。
大厨以一副“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的姿态瞥了他一眼,很冷傲地别过头,让一旁的吉尔斯看得尤其火大。以他死灵师的身份,很难会与普通人计较,但遇到这位,他怀疑自己几十年养来的好脾气全都让狗吃了,要不是顾忌夜辰在前,他真想揪住这人狂打一顿。
夜辰没有急着发话,手里喝酒动作不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看着他,然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眼神碰撞,却让大厨有了反应。他坐在靠椅上不停扭动,张望着四处的风景,额角也沁出了点点汗珠。每次不小心划过夜辰的双眼,他都会小心地回避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尽职地扮演着自己没心没肺的龙套角色。
“算了,不问了,你还是把这位好汉的脑子剖开吧!”夜辰突然发话,说完就要起身。吉尔斯还以为他有什么手段,正端了个板凳准备欣赏呢,结果却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有些懵:“啥?你不是正审着呢吗?”
夜辰一指大厨:“你看这位好汉,会是在乎性命的人吗?”
吉尔斯下意识向大厨看去,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沁满汗珠的苍白胖脸。心神电转间,他忽然明白了夜辰的意思,顿时高深莫测地一笑:“我明白了。大人,我会让他连十八辈祖籍都翻出来的。”
“手段不要太过,我们到底是圣殿人,不是那些邪教,出人命可就麻烦了。”夜辰严肃地交代着。
吉尔斯却笑得更邪了,不出人命就可以吗?
“我明白了,大人。”吉尔斯恭敬地说。
夜辰转身离开了房子,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久久过后,房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救命啊!!”
夜辰站在门口驻足听了一会,这才下了楼。
自统一之后,在圣殿的休养生息下,松风驿馆这个边陲小地虽然还不至于成为一方繁荣之地,却也比以前多了不少人气。在尘土遮天蔽日的大路上,偶尔也有几家叫卖声,而令他瞩目的,则是一群小孩在大人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方蜡,沿着街角向家里走去。
看到这一幕,夜辰才突然想起,过两天就是圣火节,也就是圣殿的生日。在这一天的夜最深时,点燃手中的方蜡,用光明驱逐黑暗,迎接黎明,庆祝圣殿的生辰。那时万家灯火此起彼伏,璀璨非常。尤其有些地区做出的方蜡更是兼具花鸟鱼虫的形象,令无数人频频向往。以至于后来圣殿又添了新规定,在圣火节这天,谁家的方蜡最漂亮,谁就会收到来自教堂的一份贺礼。虽然算不得贵重,却也足以让一家人高兴了。
看着捧着那一点点方蜡就已经兴高采烈的孩子,夜辰不由露出了无奈的微笑。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自己曾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但十五岁那年,这个梦却彻底在那个小小的黑暗囚室中破碎。
“看到这些,不觉得以前的我们都太可惜了吗?”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夜辰举酒的手有了片刻的迟钝,却不回头。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的一刻,他的心突然有了一丝恐惧。
是的,无畏千军万马的他,在这个人面前完完全全暴露着自己的弱点,却无法弥补。
“凌书雪吗?”夜辰一杯饮下,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凌书雪没说话。她的鼻子小巧而高挺,透出几分英气,眉眼如玉,却散发着刺骨的寒冷。她有着东方女人特有的英俊,又带着几分冷傲,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衣,就这么来到他面前。
“好久不见吗?”她似乎是笑了下,表情却微不可察,“我可是天天见到你呢!”
夜辰看着走在街中央的人们,眼睛透过她,似乎看到了很远。他点点头:“叶浅给你送的礼物吗?挺不错的。”
凌书雪脸色一沉,正要说些什么,夜辰却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向驿馆方向走去。凌书雪愣了一下,匆忙赶上,不防夜辰突然回头,与他撞了个满怀。刺鼻的酒气顿时直冲鼻子,凌书雪嫌恶地扇了几下,似乎发现不管用,索性用手直接捂住了口鼻,向他怒视。
“已经十年了,夜辰,你还是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夜辰比她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这双醉眼的直视下,凌书雪竟有些微的心虚,飞快扭过了头。
“解释这种东西,还有意义吗?”夜辰淡淡地说。
解释仍有意义,但只是对夜辰自己。而对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弥补了。理解了话中的意义,凌书雪竟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要痛恨,我就给他痛恨。他需要一个目标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就给他一个意义。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他的目标永远都是我,不会朝向别人。也只有这样,他才是一把肯归鞘的刀,不至于伤人伤己。”夜辰继续说。
他并没有明确指出对方是谁,但凌书雪却很清楚。她沉默了一会,咬着牙说:“难道你就不怕我也会把你当成目标吗?”
夜辰喝着酒,轻轻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看着他的眼神,凌书雪竟然有了片刻间的寒意。
夜辰很狂,也很傲。他有着非同常人的才能,也有着与全世界对抗的勇气。这么一个人,本应拥有无限光明的前途,却因为罪孽深重变得郁郁寡欢。他宁愿在生死间寻找刹那间的平静与安宁,也不想挣脱这道枷锁。只因他太清楚,对于已经失去了存在意义的人,令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意义。
“你……的确变了很多。”凌书雪无力地说。看着这张带着几分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她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她是东荒人,不像夜辰叶浅那样一起长大,却有着深厚的同窗之谊。一直以来,他们三人可以算得上是同学里关系最好的,却没想到十五岁那年会因为老师的死分道扬镳。她被家里紧急召回,原因是避开圣殿和灰烬教派的战事,但实际上却是让她摆脱弑师的名分。
凌书雪无法反抗家里的控制,却也时时关注着洛维港的动向。老师死后,夜辰被圣殿带走,和她保持联系的只有一个叶浅。而夜辰,自那一夜之后就不知所踪。等她再次得到消息的时候,夜辰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圣子了。
这一系列变故令凌书雪目不暇接。她无法想象叶浅来信中猜测的可能的事实:夜辰背叛了他们,他用老师的首级换取他进入圣殿的资格,以及他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这让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那样的可能想象的她根本无法接受,于是,在阔别十余年后,她再次来到圣殿,希望能得到夜辰的答案。
但这一刻,她失望了。她发现,自己记忆中的同伴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模样,现在的他虽贵为圣子,心里却没有一丝阳光,与十年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她渐渐开始理解叶浅,理解他的感受。想在这样的人手里得到真实的答案,做法就只有一个: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