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国土有三分之二以上是沙漠地形,距离此地最近城邑也在二百里开外的贺兰山脉,他们即使‘有来无往’,不骑马奔波体力也会消耗一半,不可能有杀敌的全胜把握。”八贤王喃喃道。
“那么契丹人呢?他们离这最近的城池在西京道,不足八十里呀!即使不骑马,也在情理之中。”青羽疑问道。
“契丹作为游牧民族,是马背上的枭雄,人人骑术精湛,马背杀敌正是拿手戏!如果在大漠空旷之地擒敌不借助马力,就等同于骑马不用马鞭,打人不用拳头,同样也没有发挥全胜之力。”八贤王逐一解释道。
他接着言道:“我大宋丧失了对北方万里牧场的控制权,是一个缺马的王朝,骑兵不精,鲜有高手具备精湛的马术,所以杀敌不需要借助马力。另外,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不是西夏或契丹所有,而正是我大宋,所以即便有人想要路上劫杀,也不需要借助马力奔波,照样可以保存实力,发挥最佳战斗状态,确保全胜!”清冽的声调中,仿佛珠玉落地,轻描淡写。
“这么说,朝廷有人想对老爷您不利,有叵测之心!”紫涵着急道。
“咳、咳、咳”,八贤王眼底倒是笑意盈盈,只是嘴角的咳嗽不停使唤,他面带愠色道:“我在朝廷中的名声一向都不太好,有老朋友还惦记着我,是好事!”
说罢,八贤王上车,一行人继续赶路。
傍晚,大漠里天边绯红的晚霞,终于如同青花瓷般的脆弱,渐渐碎裂开来,蔓延到无尽的天际里。
“好精湛的箭法!这侠士肩挎二百斤重的弓弩,不仅能够健步如飞,急若流星,而且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真乃神人也!”在血战地高处的戈壁滩上,一位年约26岁,一身华贵金衣端坐于轮椅中的少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黄色色金冠,眉心一点朱砂闪烁流华,静若处子,不染尘埃,虽是缠绵弱骨偏生得一片玲珑心思。在随从铁无涯的陪同下,静默地观战了大致格斗。少年名叫江晟,来自“雪海”和“瑶池”的圣地--天山,他丰神如玉,肌肤胜雪,眉目清秀,姣姣不群,甚是俊美,眉心一点朱砂精致绝艳,声音更是有如天籁,仿佛飘在云端,无拘无束,空灵澄澈。
铁无涯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虬须,声若巨雷,善挥一双铁锤,舞得呼呼生风。
主仆两人倚在一起,格外醒目,尤其黑白分明。主子皮肤白皙似刚剥壳的鸡蛋,吹弹可破;随从铁无涯却黝黑似碳,健硕的身材,在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公子,我们虽然居高临下观斗,但毕竟有百余米远,只能大致揣测招式和劲度,如何能判断出那少年手中的弓弩竟然有百斤?”铁无涯吃惊地问道。
“不是靠眼睛来判断,而是靠耳朵!”江晟蓦然地望着成峡谷地貌的戈壁,进一步解释道:“空谷绝音---弩是一种用机械力量射箭的弓。当瞄准目标后,匣内的‘牙’被扳动,弓弦就会弹出,使箭矢疾射而出。我是根据风声来判断箭矢划破气流的阻力,从而推测弩弓的重量。”
“少爷,您精通医卜星相、五行地理,自然是不会错的了!您说它有百斤,就不会只有九十九斤,也不会冒出一百零一斤来!”铁无涯语气坚定地道。
江晟明眸微动,淡然一笑,语气中略有惋惜地言道:“可惜了那个白衣男人。他气宇非凡,风度超俗,不过可能命不久矣!”
“为何,只因为他时有咳嗽吗?”铁无涯好奇地问道。
“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咳嗽、穷困和爱。你若越想隐瞒就越欲盖弥彰。他的病因我虽暂时无法判断,但可以断定病情已经久拖不愈多年,伴有胸痛,导致左心衰竭,呼吸道出血,这很有可能是肺栓塞的征兆,随时会发生猝死!”江晟轻轻地叹口气道。
“没有施救的法子了吗?”铁无涯也觉得可惜,追问了一句。
“我没有说他必死无疑,自然是有法子,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运气能够逃脱死神的魔掌。”江晟自顾推着冰冷的轮椅向前,静若冰封,朱唇轻启道:“命由天定,运由己生。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命运若怜惜你,你就有峰回路转之日;否则,就各安天命吧,不能怪谁!”
铁无涯明白主子此时的心境,也清楚天下能拯救白衣中年男子不死的命运只掌握在两个人的手里。一位正是主子江晟,人称“医鬼无泪江仲景”;另一位则是天山半坡道人,即江晟的师傅,生性孤寂,喜欢独处,已在北疆闭关于高耸入云的雪峰中半年,不知所踪。
大凡腿疾者,一为先天不足,二为后天受挫。先天不足者,多被认为大脑无法控制腿部双肢,所以不能行走;后天受挫者,多为腰部以下神经因外界撞击而断裂坏死,无法接收大脑的信息。江晟属于先天不足,后天又曾被人重摔受挫过,即使爬行也困难,腿疾使半坡道人束手无策。
中国人从来相信先天资质,认为“三岁看到老”,孩子若是不能走路,人生便被定位在残缺,生活基本上就没有多少期望和盼头。江晟即使聪慧过人,天赋极高,也在内心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定位于二流或三流货色,甚至低到尘埃里去。外冷内热的性格使他孤高、自负、妄为。
言到此,八贤王赵德芳一行终于来到了雁门山下,酉时已过,远望城门关闭。赵德芳在马车内强忍着剧烈胸痛,伴随气短,他又一次急促地咳嗽起来,一口猩红的鲜血猛然地咳在了他掌心里。
八贤王的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征兆笼上心头。但他迅速淡定了下来。
生命都是脆弱的,每一个瞬间都有可能悄然折逝。但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有大多的遗憾没有完成,他不能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倒下!
对于人生而言,他没有太多起伏,帝王出身的荣耀和放荡不羁的性格在前三十年困扰了他做“随大流”和“求小异”的选择题。因为他太敏锐,一眼就嗅出了这个王朝必然走向败落的根源。
后二十年,岁月的磨刀石已经削去了他大部分个性的棱角,只是在骨子里一直小心翼翼坚守着“民族大义”的旗帜。因为他太固执,他不愿意放手赵氏江山的基业随波逐流,总是在黑暗中窥视它的一举一动,因为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东西往往是伪装的,不真实的。
为了不让关心他的人担心,他赶忙将手藏在衣袖中,用虚弱的身体强打起精神来,首先在气场上不能输掉!因为进入雁门关后,就意味着他不再是“赵德芳”三个字的简单组合,而是要切实扛起起“八贤王”三个字的沉重担子。
如今的大宋王朝,波澜不惊、风平浪静之下多方暗流涌动。黎明之前,一场腥风血雨正在加急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