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人,啊。”
黑夜,是连月光都被吞噬的暗。
夜站在城南郊外熟悉的入口处,转着眸子,看着四周,心下疑惑。
她不应该,还在这里。
“爹爹,我们回去吧。”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她愣了愣,转过了身。
前方,有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中提着□□,背上负着箭囊,朝着夜走来,矮小的身影好似仰着头望着高个子的人说着话,言语带着哭腔。
还未等她看清来人,两人便是已经走到了夜面前,随后,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他一般,径直的穿过她的身子进了林子。
夜眉梢一颤,转过身看向两人,近了,才是看清,那男孩便是同她打斗过的疯癫恶角,那么,身旁的男子,应当就是他口中的父亲了。
这是在男孩的记忆里么。
她抬起手,触上身旁的树,却是穿透树而过,她便是明了了当下的情形,随后,却是丝毫没有顾虑的直接跟在两人身后走了。
男孩路上一直拽着男子的手臂,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夜走近,仔细地瞧着他,眸子一颤,移开了眼。
那男孩,此时,还是人类。
恶角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又是突然消失。但各族都觉着,应当是那一族的东西,然而现下不论如何瞧着,那恶角男孩都只是一个人类孩童。
莫非,那恶角,原本,便是人么?
夜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得缓慢。差不些快走到林子中央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却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清。她眉梢一颤,发觉身子动弹不了了。
这里若是男孩的记忆,她也只能看着,是做不了什么的。
“爹爹!”寂静了许久的画面还是黝黑,耳边却是传来了男孩带着惧怕的喊叫,夜转了转眸子,眼角忽的晃过一抹幽绿的光,她面色一沉,手下意识的一抬,发现身子能动了,便是手一勾,打算拔出背上枫华,却是落了空。
她身子一顿,眼前的黝黑忽的散去,她也顾不得枫华下落,抬眸望向前方。
男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男孩一人,跪在空地上,垂着头,身子血淋淋的。
她跑上前去,蹲下身子仔细的瞧着他,因着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庞,只看得着脖颈。夜走到左边,蹲下后,看着了男孩裸|露而出的脖颈上,血色中突兀的两个黑黝黝的小洞。
犬齿大小,深入血肉,那洞不住的流出鲜红的血液,流了满身,染红了土地。
就似,被什么有着尖利牙齿的兽类咬破了喉咙,断了生机。
然而,若是猛兽,那齿印应当有两排,男孩却只有脖颈左侧有,另一处干净得很。
活像是,“他们”咬得,一般。
夜眉心微微蹙起,垂眸觑着没了生气的男孩,一双总是清冷沉寂的眸子忽的泛起一丝波澜,疑惑非常。
正当她心下思索时,心口处却猛地传来莫名钝痛,就似有千斤重物带着十足的力道透过皮肉肋骨直接撞上了心脏,锥心刺骨。
她喉中发出一声压抑地轻哼,右手攥紧心口衣衫,竟是膝盖一弯,右膝就这么触了地。她眯了眯眼,抬眸看着男孩,仍是淡漠的神色,只是,眸中,多了几丝阴沉。
“桀桀。”不多时,那本应当流尽鲜血死透了的男孩突的发出瘆人的笑声,脖子僵硬的扭动着,转向了夜的那边,一双漆黑无瞳仁的眸子竟似是在看着她,嘴角咧了开来。
夜被她瞧了,眼中突的一疼,阖了阖眸子,却是更疼了。
心脏被钝痛压得喘不过气,双眼又是刺痛,即便她再是隐忍坚强,也不免压抑出声。那男孩听着了,笑得更欢了。
她紧闭的眼角,忽的又是汩汩的滑下了鲜血来。
——“我,可是,人,啊。”
夜听着就如同是响在耳边的这句话,双眼猛地似是被人生生抠下了般,痛觉连接上了心脏,带走了意识。
她吃力的掀起眼皮,觑了一眼瞧着自己咧着嘴笑得欢喜的男孩,终是撑不住地身子一颤,双腿都触了地,向前倒去。
失了意识。
长安城,长安公主寝宫。
潇辰站在门口,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夜,一双眸子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焦急担忧。她环着胸在房内的门边踱步,不到半个时辰,已是不知走了多少圈,看得银狼疑惑得很。
夜倒下后,潇辰一下子就丢了神般,抱着夜跟个木头似的,话不说,身子也不动,银狼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只得先把死透了的恶鬼身上的枫华□□,随后便打算从潇辰手中接过夜。
谁知潇辰却跟抱孩子似的,怎么的都不撒手。
她一下就急了,夜眼角血都快流出一盆了,这人还愣着跟个木头一样,等什么呢。
她刚想喊,潇辰终于动了。动的突然,也迅速。
因着夜比她还高一些,抱着太费劲,她便弯了身子,背着夜就是蹭蹭往外跑,跑之前还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霜尘收入了腰间剑鞘。一切就在一瞬发生,潇辰都跑出去十多尺了,她才是回过神来,呸了一声,带着枫华跟上,出了林子,那群隐卫还候着,潇辰一言不发,抱着夜跳上马背,一个挥剑斩了拴马的绳子,夹了马肚就是朝着皇宫奔去。
看得后面追来的银狼笑也不是,气也不能,一口积血堵在喉咙。
怕是受了内伤。
两人跑得飞快,甩了身后的隐卫和林毅一大截,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前,门前守卫抬起□□刚想拦,潇辰看也不看直接就是一声喊:“开门!”跟着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扔给了一个守卫,那小守卫只看了一眼,便是单膝跪地就要行礼,潇辰却是皱了皱眉,又是一声喊:“开门!”
守卫怎敢怠慢,四肢并用爬起来开门,门刚是露出马匹可以通过的缝隙,潇辰便就一夹马肚冲了进去,看得银狼眼都快瞪圆了。
宫中本是必须下马的,潇辰却是策马直接跑进了自己的寝宫,吓得宫女侍卫都是跪下趴在了地上,潇辰在寝宫门前止了马,抱着夜下来,看也不看两排跪做一片的下人,招过一个太监,面色阴沉得吓人,沉声说道:“传太医!”
那小太监本就白嫩的小脸猛地就被吓煞白了,跪着弓着身子不住地应着,连滚带爬的起身跑了出去,尖细的嗓子大声喊着“传太医——”
潇辰瞧了眼周围的宫女,抱着夜快步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进去前忽的沉声说道:“都起来,跟着本帅进来。”
她声音本就比平常女子要低些,有着蓬勃的气势,现下沉了声,更是多了几丝压迫,听着便让人觉着身子一沉,忍不住就想要丢盔弃甲,朝着她弯了身子。
“喏。”宫女急忙垂头应了,起身随着潇辰进了去。进去后,潇辰将夜放上自己的床铺,叫几个宫女去取温水毛巾,望了眼她们忙碌的身影,看着夜还在淌血的眼角,眉皱紧,神色复杂,眸中踌躇。
她只身一人面对敌方千人精骑的时候都丝毫没有过犹豫,现下,却只因着这人莫名的昏迷而忧心得手足无措。
银狼跟在后面瞧了眼潇辰,没有进去,靠在门边儿,面色也是有些阴郁。正当她一面心下思索着什么一面等着那劳什子太医的时候,园子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细刺耳的喊声,说着:“皇上驾到——”
她愣了愣,瞧着廊子那头走来的简单披着皇袍的高挑女子,眯了眯眼。
那人眉纤细,眸幽深,五官精致,皓然正气,气宇轩昂。
她看着周围扔下手中事物,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眉一挑,笑了。
潇音希老远便是瞧见了靠在门边一副悠闲模样的银狼,直到她走近了,那人都是没有行礼的打算,她心下一个不悦,正想着,这是何处招来的下人,这般不知礼数,却看着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宫女的服侍,心中一愣,抬眸便是撞进了那人笑着的眸子。
这人,简直,放肆。
潇音希看着了银狼眸中一丝莫名的戏谑,眉便是皱了起来,一旁的公公见了,瞧着银狼,就要发难,这时潇辰却走了出来,也不管此时门口是何气氛,冲着潇音希躬了躬身,就拉过她,进了屋,带到床前,说道:“皇姐,你帮我看看她,我也不懂医理。两个时辰前,她突然就眼角淌血,晕了过去,怎的都唤不醒。”
潇音希自小便学医,随后师承“医仙”庄娘,造诣颇深。
若说这世上,医仙医术第一,那么第二,她当之无愧。
潇音希本在寝宫批阅着那堆成山的奏折,突然便是听着旁殿里传来小太监喊着“传太医”的声音,叫守卫招过小太监问了,听说是潇辰交代的,以为她受了伤,起身披上龙袍便赶了来,到了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潇辰拉到了夜的面前,瞧着了床上的夜,登时满心疑惑,愣了神。
她同潇辰一起生活玩耍了这么些年岁,自然是十分了解她的性子的,她平日虽是豪爽大气的模样,但多时是温煦得礼的,且是最讨厌自己的床铺被弄脏的。
然而床上这女子身上虽是洁净,眼角流出的鲜血却是早已染红了枕头。
“皇姐,你莫要干站着了,快替她瞧瞧。”潇辰见潇音希愣了许久都没有动作,心下焦急,扯了扯她的袖子,再次说道。
潇音希回过神,看了眼潇辰焦急的模样,双眉一挑,笑了笑招过候在门外的宫女,放置好药箱,便又挥退了她们,她看了一眼床铺上面容苍白的夜,一面打开了药箱,一面幽声问道:“此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