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呈意来到虞期面前,自知面对的是天人,从跪地的动作到说话的语气,都是谨小慎微,“有施氏车正姚呈意,见过……见过天神大人。”
“爹爹怎么跪下了?”久姚想扶姚呈意起来,却见周遭的人全都跪下了,还朝着虞期磕头。
姚呈意还拉着久姚说:“此生能见到天神大人,是吾等凡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他不是什么天神,他本来也是个人,在岷山修炼成仙了而已。”
“阿久,你别这样和天神大人说话。”
久姚有苦说不出,怎么她倒成了不懂事的。爹爹和大家就光看到虞期的身份了,不晓得这人有多冷血、多漠然、还毒舌、还心狠。
久姚低语:“早知道你们这样,我就该请英招把车停的远一些。”
虞期瞥她一眼,嘴角一弯,无甚在意。
幸好,虞期也没有故意端着仙人的架子,是以大家很快都起来了。久姚忙唤大家各做各的事去,又跟虞期道了别,目送虞期乘天车去了,这才挽住姚呈意的手臂,道:“爹爹,我从下车的时候起,就一直想问,纳贡的事……”
“唉,这个说起来话长了,我们先回家吧。”
姚呈意的态度,倒是出乎久姚的预料,不过看爹爹的状态,比她离开的时候要好很多。莫不是现在形势好起来了?是祈愿神石成功了吗?
久姚的心砰砰直跳,一直等回到家门口了,才发现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姚呈意一见虞期在后面跟着,又要惶恐的跪下了,被久姚拦住,问道:“岷山君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当然没有。”
“你是又折回来了?”
“刚才,我只是让英招陪着我,去欣赏了蒙山的风光。”
好,岷山君你赢了。
虞期道:“蒙山的风光确实另有一番天地造化,与岷山和巴蜀相差了不少。九州之大,山海之奇,足足叹为观止。”
久姚本想嘲讽上一句出出气的,可是见虞期有些黯然神伤,不忍心了。她又回味了一遍虞期刚才的话,猜到了他黯然的原因。
“你是不是很少离开岷山?”久姚说出自己的猜测。
虞期浅笑:“我离开岷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也很想出去走走,奈何……”他没再说了。
久姚控制不住有些可怜他,她就是心软,别说干不出像虞期那样落井下石的事,就连看见别人不开心,她也会替人家心疼。
看在虞期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份上,久姚说服自己大度,别计较他的冷漠了。她踱步到虞期面前,微微抬头瞧着他,嫣然一笑:“和我们进屋吧,天快黑了,先吃顿饭。”
虞期略感到诧异,笑容暖和了些:“谢谢。”
姚呈意则高兴坏了,心想天神降临寒舍,定能给他们全家带来好运气。他赶紧招呼家里的奴隶招待好客人,诚惶诚恐的,把虞期迎入家门。
久姚归家,全家从主人到奴隶,都乐得合不拢嘴,竟没人提到纳贡的事。久姚一询问,才知道缘由,果然是说来话长。
姚呈意说,自从久姚走了之后,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她能请来神灵相助。就在等待的期间,从中原的有虞氏方国传来一道消息:有虞氏国君让使臣将一封书信送至大夏都邑斟鄩,倾诉了有虞氏今年国库困难,无法交上赋税和贡品的种种问题。夏帝得知了他们的困难后,免了他们的纳贡,这消息极大的激励了有施氏国君。于是,有施氏也仿效有虞氏,写了洋洋洒洒的倾诉信,让使臣送去斟鄩。
久姚的娘说,那倾诉信写的极其感人,国君叫他们几个都看了,没人不哭的,相信夏帝看了也一定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就像理解有虞氏那样。
久姚忧心道:“夏帝那个残暴之人,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我们的请求吗?我们和有虞氏不同,他们是纯正的华夏族,又是舜帝血脉,还曾救过夏帝的先祖;而我们有施氏毕竟是东夷,对夏帝也没有什么恩情。两相之下,真的能相提并论吗?”
久姚的娘道:“这份担心,大家都是有的,所以国君请了涂山氏帮忙说情。涂山氏已经派了人,跟着我们的使臣一起去拜见夏帝了。”
久姚的心立马就不再悬着了,涂山氏,是大夏开国君主禹的丈家。他的王后女娇是涂山氏的九尾灵狐,国君的掌上明珠。放眼大夏各个方国,地位仅次于王族的就是涂山氏了。
“不止这样呢,还有,国君怕夏帝碍于涂山氏的面子不好发作,跟我们秋后算账,便送了十几个漂亮的女奴给夏帝。夏帝那人就喜欢美女,这样一份厚礼,这事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久姚的心彻底落了地。
虞期看着这家人高兴的样子,一个字也不说。
当晚久姚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道好消息。她认定是祈愿神石起了作用,沉浸在喜讯里,满府乱走。
走到后院,月光倾泻了满地的牛乳色,看起来就像是绣坊里新织出的那匹纨,皎洁恬淡。可是,有一处地面很奇怪,怎么那么大一块阴影?
久姚下意识仰头瞧去,顿时讶然。虞期和英招双双坐在屋顶上,阴影就是他俩投射下来的。
久姚一愣,脸色顿时僵住。虞期爬上她家屋顶也就罢了,英招那庞然大物跑上去干什么?他们家的屋顶可没那么结实啊!
“英招,你、你快下来!”久姚焦道。
“没关系的。”虞期说:“屋子塌就塌了,我略施法术,就能修好。”
久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英招到底是脸皮比他主人薄,自己先飞走了。
久姚这才松了口气,对虞期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
久姚打了个哈欠,这会儿困倦了,转身去休息。
久姚一走,英招又飞了回来,重新卧在虞期身边,低声道:“山君,你说,那个用朱厌兽利用久姚找上你的,会是什么人。”
虞期不语。
“那个人肯定不是单纯的挑衅,事情肯定还没完。”
“当然。”虞期笑道:“所以我们才要跟着久姚,她既然是人家的棋子,那么那个下棋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英招低叹:“久姚姑娘太无辜了。”
“是啊,她这种天真,要不得。”虞期轻轻拂过云袖,语调倏尔一寒,“祈愿神石么?那块讨厌的石头,怎么配起这样的名字。”
透过这淡淡的冷意,英招感受到的是一股深恶痛绝的情绪从虞期身上盘旋开来,它为它的主子感到心疼。
根本没人知道,就为了那块石头,它的主子赔上一千年的自由。一千年,只有那么几天可以离开岷山,余下的时日便在风雪中守着、再守着,这样活着,比死都要难受的多!
忽然一阵响声惊醒了英招。
虞期比它更快发觉异样,只见院墙上,爬进来一道身影,看动作和体型是个姑娘。
那姑娘爬的还挺轻车熟路,扒着墙落下地了,刚走几步,就看见虞期和英招在屋顶上双双盯着她。
姑娘被英招吓得差点尖叫,她赶紧捂住嘴。
尽管夜色很浓,但借着月光,虞期仍然能看出这是个绝美的姑娘,客观来说比久姚美了许多,说她是天下无双怕都不为过。一身纤细的黑衣,亦遮不住姑娘高贵的气质,虞期笑问:“有施的公主?”
姑娘愣住,“公子见过我?”
虞期指了指内室的方向,“久姚在她自己房间里,你去找她吧。”
姑娘惊讶的凝视虞期,向他行了个端庄优雅的礼,“多谢公子相告。”说罢,便赶紧找久姚去了,心里面还想着刚才那公子是什么人,竟然一下就说中她的身份,接着还把她的来意也说中了。
久姚在闺房里,正准备睡下,突然听见有人敲窗户。
窗户被打开,露出窗外那张绝色的脸,久姚惊呼:“妺公主!”
“嘘,阿久,教我进去。”
久姚赶紧开门,待公主一进来就关了门,低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溜出宫?国君会担心的。”
公主凝视久姚,将她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才笑道:“还好,你没有消瘦,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宫墙上眺望,想着说不定哪天你就从天而降,回到有施氏了。”
久姚有些羞窘,“瞧你说的,我只是出一趟院门,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是真的很想念你,阿久。”
“我知道的,妺公主,我也很想念你。”久姚娇柔的一笑,明眸里多了丝狡黠,“妺公主,你这么晚偷偷溜出来,定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你是不是又要去私会伊挚哥哥?”
公主被戳穿了,笑道:“还是瞒不过阿久,不过,你怎么用‘私会’这种字眼,我和伊挚从来都是发乎情而止于礼,清清白白的。”
久姚忍俊不禁,拉着公主走向门口,“好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去找伊挚哥哥。万一运气不好被国君发现了,有我替你背黑锅,你不会被惩罚的。”
“阿久,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别这么说,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和伊挚哥哥就像是我的亲兄姊,为你们帮忙,于我来说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