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丞靠着床柱坐在床边,指尖轻轻地划过床柱,从小到大,眼睛看不到,身上的其他感官就格外敏锐,比如此时,他的手指拂过游龙浮雕,脑海之中已经能拼凑出一些形象。
\t\t只是,对于盲丞而言,那是一个奇怪的图案,由杂乱的线条拼接而成,让他无法形容。
\t\t盲丞不知道他脑海中想到的是不是龙,他还没看过腾龙图案那年,就已经瞎了。
\t\t也罢,别人眼中的龙是什么样,与他盲丞无关,他只需看清他心里的世界便以足够,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的眼中,世界都有不同的模样,在这一点上,他一个瞎子尽管可以随意任性。
\t\t除了手边的床柱,盲丞又摸了摸身下的床框,顺着床摸到了一套衣裳,是那套他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裳。
\t\t衣服被齐孤鸿叠得整整齐齐,光滑的面料有些凉,齐孤鸿遗留下的体温早已散去了。
\t\t盲丞将衣服又叠起了一折,折得小小的之后放在枕头旁边。
\t\t房间里太过安静,唐鬼的声音在盲丞耳边响了起来。
\t\t“我就只有一条路可选?”
\t\t“是。”
\t\t“齐孤鸿和弟兄们,只能选其一?”
\t\t“是。”
\t\t“可如果我不选呢?”
\t\t“大当家的,有人生就要有人死,世道轮回即使如此,您是咱们山寨的大当家,可您毕竟不是玉皇大帝,更何况就算是玉帝佬儿,不也得循着天道么。”
\t\t唐鬼一时间没说话,可从那声音听来,盲丞知道唐鬼此时正在抓耳挠腮,他急了,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安排,却又无计可施。
\t\t“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t\t此时唐鬼已经急了,盲丞不敢乱说话,舔了舔嘴唇之后对着唐鬼挤出来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一脸谄媚道:“我若说没有,大当家的会不会打死我?”
\t\t唐鬼回答得利落干脆,“会!”
\t\t“那好吧……或许有,但是……”瞎子搔着头发道:“我不知道会有几成胜算,更不知道这样逆天而行到底有没有意义。”
\t\t唐鬼瞪眼道:“原来你他娘的不只是个瞎子,还是个骗子!你不是说天下的事情就没有你算不出来的吗?”
\t\t“瞎子能算出来的,是命运之内的,大当家的非要跳出命运因果,那么,结局早已与命运既定不同,这几生几死,就不是瞎子我能算出来的了……就算这样,大当家的,也真的打定主意要一意孤行?”
\t\t思绪流转到这一刻的时候,门外的窸窣声音打断了盲丞的思绪。
\t\t大锤早就站在门口了,虽然他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但盲丞还是听到了响动,知道大锤此时正站在门口偷瞧自己,便不满地哼了一声道:“看够了没有?再看可就要收钱了!”
\t\t“军师,”大锤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将盲丞打量了一眼,不怀好意道:“我哪里敢进来啊!就您刚刚那动作,那叫个温柔!那叫个细腻!简直好像在摸着个娘们儿!您是没看到……”
\t\t盲丞不耐烦地打断大锤的话,哼了一声道:“我自是看不到,我是瞎子你不知道?”
\t\t大锤吐了吐舌头,盲丞的手挥了一下道:“去,想说什么自己找地方坐,难不成还指望我个瞎子给你拿凳子吗?”
\t\t“我不坐了,”大锤稍稍恢复了正色,对着盲丞道:“军师,有些事情怕是要劳烦您出去走动一趟。”
\t\t“你小子学会说人话了啊,”盲丞挑了挑眉毛道:“这是大当家的原话吗?”
\t\t“是……”
\t\t“放屁!他会说什么劳烦我走动走动?他原话说的是什么?”
\t\t“这个……”大锤哭笑不得,学着唐鬼的语气道:“去,让那瞎子收拾点细软,连夜滚去给老子办事儿去!”
\t\t对于唐鬼的咒骂,盲丞并不惊讶,在他看来,唐鬼不骂人那才叫见了鬼了,盲丞撩着长衫衣摆,翘起来的二郎腿换了另外一边,梗着脖子道:“你回去告诉大当家的,这要就是他求人的态度,那还是别求了,我瞎子也不值得他这么恭恭敬敬的来请。”
\t\t瞎子说话那叫一个酸,远远站着的大锤已经闻到了酸劲儿,无奈地一跺脚道:“您看!您看!我说好听的也不行,依着原话说也不行,您老人家倒是说说,怎么才肯跟着我们走啊?”
\t\t“你先说,到底干嘛去。”
\t\t“这个嘛,大当家的说他有个不错的朋友,近日来遇到了些事情,想请军师前去帮忙卜一卦看看吉凶。”
\t\t“他想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t\t大锤一看盲丞这态度有门儿,连忙应声道:“大当家的说了,最好立刻就走。”
\t\t“最好?”盲丞细细的眉毛挑了挑,“什么叫最好?这时辰最好?他说这时辰好,还是别人说好?能捡钱算好还是能保命算好?我呸!他会占卜还是我会占卜?跟个算命的瞎子抢饭碗,他不要脸!”
\t\t盲丞骂了一长串,唾沫星子横飞了大锤满脸,他却也不敢躲,只能连连点头哈腰地应声。
\t\t“去,”盲丞顺着气儿,对着大锤一摆手道:“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反正我瞎,你去准备车马,寅时再出发。”
\t\t“寅时?”大锤有些紧张,眯着眼睛望着盲丞道:“军师,大当家的可说……”
\t\t“还要我再骂一遍是不是?好好好,军师我再骂一遍给你听,去,我先骂着,你先去给我倒杯水,你个废物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才是算命的,什么时辰最好要我说的算!我说的算!”
\t\t盲丞很少发火,他是个好脾气的,被唐鬼怎么欺负也只是蹦高骂两句就算了,今日这种火冒三丈的样子还是山匪们第一次见到,也就没人敢跟盲丞讨价还价,连忙依照着他的吩咐前去收拾起东西了。
\t\t“手脚都麻利点儿,滚蛋吧!”
\t\t将大锤赶出去后,盲丞又坐回了床边,继续摸着那雕花床住。
\t\t说实话,住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盲丞想着拍了拍雕花床,摇头苦笑道:“真是对不住你,否则的话,我一定带着你一起走的。”
\t\t盲丞需要一些时间,最后和这里告别。
\t\t关上屋门后,盲丞摸索着墙壁,命人送自己进了那间专属于他的特殊小屋。
\t\t他要在这里占最后一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