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又是那阵熟悉的茶香,张沐远觉得心神一缓,仿佛这就是一世平安的所在。可他转瞬间感受到手臂里的一沉,那里有他的小姑娘,还等着他急速救援。
何佳念说着不用不用,此刻却已经是毫无气力可言。张沐远把她扶到沙发上斜靠着,自己就去找水壶烧水。
“在厨房……台子上。”何佳念说一句话也是艰难,她只觉得自己的绞痛已经从上腹转移到下腹,情况实在是不好。
“嗯我看见了!你别动啊,要拿什么等我过来再说。”张沐远到了别人家里,有点手足无措,总怕打碎了什么东西似的。所以他动作显得有点慢,余光间看见何佳念好像要挣扎着起身,所以赶紧大声让她别动。
“我……没事……”何佳念现下完全确定这是一次发作严重的乳糖不耐了,因为她在剧烈的肠胃疼痛之后感受到的,是和之前一样的要拉肚子的征兆。她当然要连忙起身,哪怕腿软腰痛也要努力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这来势的猛烈,她来不及叫张沐远扶到去卫生间了,她也不可能让他扶!
“念念你听话别动,我马上就好!”张沐远头上的汗自从刚才接到何佳念之后就再没干过,总是一批刚落下,有短暂的一阵凉,可马上那股急热就重新席卷而来,湿了整片额头。他语气中有平时少有的着急,可他怎么忍心怪一个生病难受的小女孩,所以刚说出来,自己又暗暗后悔。
何佳念到底还是没听,她好容易站起来,扶着沙发的靠背,扶着墙,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她咬牙撑着,就一步了,再一步就到了,但终究,还是晚了这一步。她的世界,瞬间有山洪倾颓,所以她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虽然有电水壶声音的干扰,但张沐远还是隐约觉得何佳念没听话自己站起来了,所以他放下刚洗好的水杯,跑出来。出来就看见了一个完全傻掉的何佳念。
“念念,你没事…吧?”但这气味任谁说,都是有事了。
张沐远没有再问什么,只毫不犹豫地一步上前,搀住了此时早已觉得天旋地转的何佳念。
“我……自己能行。”何佳念却好像突然清醒过来,拼命要用她此时还剩的一口力气挣脱张沐远的帮助。这时刻,没办法再狼狈,怎能与他同场?
“你不行。”张沐远的手牢牢地箍住何佳念的肩膀,她从来不曾知道,原来他的力气有这么大,可却半分也没有弄疼自己。是他的指尖不肯用力,只有手掌托着减轻了压强,他对她,一丝一毫用心良苦。
好吧,男女的力量就是如此悬殊,一只手把何佳念扶进洗手间的张沐远,另一只手却流畅地从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浴巾,直接给她裹了起来。
“你把……嗯,不要的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到门外面等着拿。”张沐远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因为他刚刚看见何佳念的脸色又从苍白回复了一点很幽微的粉,这让他心定了很多,也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批大范围降雨的汗水,而有这一刻的清凉。
“不……不用。”何佳念怎么肯让他拿,天方夜谭,她也在做最后的抵抗。
“念念,你听话,你现在需要……洗个澡,你告诉我干净的衣服在哪里,我去给你拿过来,你总不想一会儿热气把……和脏衣服一起吧?”怕她难为情,措辞也是很小心。
“真的不用。我…我能……”何佳念虽然还想辩些什么,但逻辑站不住脚,所以终归是越说越小声。
“所以,嗯…脏衣服…是扔了?还是洗?”张沐远像是问一个天天问的物理题一样理所当然,语气平淡。
“当然是扔了!你…你在想什么?”何佳念窘到了极点。
“哦,你说怎么办我都行。”当真没有一丝的不自然,仿佛何佳念眼里的秽物,在他那里不过是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一点泥土,如何处理都是得当。
“……”何佳念反而为自己的敏感有些怀疑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有办法了,你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把桶给我递出来,这样总行了吧?”张沐远想出了两全之策,甚是开心。
“……好吧。”
浴室里水汽渐渐淡去了窘迫与酸痛,客厅里的麦茶已温,还有一锅找了半天米才熬上的粥。两个年轻人,各自恢复,也各自平静。
“好了,都解决了。我扶你到床上躺着吧。”刚刚处理不同的物品间隔洗了几遍,如今是一双更加洁净清凉的手了,张沐远微笑地抬起来,还在何佳念面前晃了晃。
“哦……”何佳念在今夜这一波又一波窘困的侵袭之下,如今不但体力不支,而且精神也是极度虚弱,只剩下老老实实听话的劲儿了。
“念念乖啊。”张沐远看出她此时任他摆布是没力气所致了,心里有点想偷笑,但话里的娇宠却很难藏住。
把她安放好,掖了掖被角,张沐远颠儿颠儿地跑了几趟,把粥也端了过来。
“你别忙了,我今天特别不好意思,谢谢你。我……”何佳念说了两句,就觉得舌头打结,仿佛说什么都是错,越说反而越提醒了自己,刚刚那场愁人的窘境,重又蔓延开来。
“这算什么,将来我七老八十了,万一哪天病了,你还能不管我了?”张沐远若无其事地搅着手里的粥,不时还吹一吹,滴在手背上试了试觉得温度合适了,才终于送到何佳念嘴边儿上,“来,喝一口,啊~~”
何佳念此时的窘迫和感动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所以只能乖乖地张了嘴。在张沐远温柔的目光里,她觉得自己尝到了本不存于此世的醴酪甘香,一瞬间,她有一种预感,恐怕今后的人生都要为这样的幸运偿还报答了,但是她愿意。
那天晚上张沐远没能回家,何佳念要去爸妈的房间睡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却几次也未能成功。张沐远本来不放心不想睡,但终于拗不过何佳念一刻比一刻更深的眼圈,抱了她的被子,当了一回何佳念的沙发客。
后半夜何佳念又起来了一次,她觉得自己被张沐远照顾得很好,所以这次并不是太难受,只在洗手间待了一小会儿,就可以重新回去睡觉了。她路过客厅的时候,蹑手蹑脚,看见微光里熟睡的张沐远睫毛虽有些扑簌,嘴角却是月牙儿般翘起,不由得自己也跟着恬然一笑。啊,这一晚上了,还是把前年生日收到的那个大个儿的香薰蜡烛拿出来点上才好。
所以终于,这个生日,还是泛着奶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