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日宛看着这街上的景象忽然间就和深埋在记忆中的那些场景重合起来,那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回忆。
他道:“往这边。”
他只凭着印象,引着魏长泽穿梭在街头,广林算是他们这一路路过的最大的一座城,也繁华的多,楼肆接二连三,眼花缭乱。
两人只走了须臾,便到了一处街头,邵日宛停下道:“就是这了。”
往里望去便是广阔长街,肃静很多,宅府一个挨着一个,魏长泽调笑道:“一看就是郊区富人区。”
两人下马,邵府的牌匾威风凛凛挂在门梁上,俯视着他。
大门是紧闭的,对于高门大户而言,这是很不合情理的。
邵日宛轻轻地叩响了红木门。
里面久未有人应声。
魏长泽看了两眼,走上前踢了两脚门,发出‘哐哐’地响声,问道:“有人吗?”
过了良久,一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老爷外出,有事明日再来吧。”
邵日宛忽而惊了,“赵伯,是我。”
赵老伯从那头愣了一下,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邵日宛的声音,“小少爷?是你么小少爷?!”
“是我,”邵日宛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门那边传出一阵拉动门闸的响动,大门开启了一个细缝,一张苍老的脸从里探出,看见了邵日宛之后顿时眼眶湿润,“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邵日宛心一沉,道:“到底怎么了?”
“进来说,”赵老伯将门敞开,侧身应道,“这位是……?”
魏长泽:“他朋友。”
“快请进快请进,”赵老伯道,“府中正出了乱事,不好招待您了。”
邵日宛道:“不用与他客气,你好好跟我说说。”
赵老伯却顿了一下,颇有些焦急的为难。
邵日宛心里忽然就明白了个大概。
“小少爷,”赵老伯道,“我是知道您不会去惹事的……只是,怕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赵老伯一咬牙说了出来,“前日有一个疯子说来寻仇,掳走了老爷!说是五日之内您不出现,便要——”
剩下的话他没说,邵日宛也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赵老伯道:“您先去看看夫人吧,她一直哭,已经几日水米未进了。”
魏长泽倒是一直镇定,好像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这两日可有人来过府上?”
赵老伯道:“这几日来访的人都已被拒之门外了,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哪敢声张迎客呢。”
“您好好想一想,”魏长泽道,“应该是个道士,一个大汉。”
赵老伯沉吟了片刻,“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人,在门外纠缠了好久——他说与您是朋友,可我见他又拿着家伙什,不像个善茬便没敢让进。”说着看向了邵日宛。
邵日宛点了点头道:“那该是了,他可说去了哪?”
赵老伯只是摇头,颇有些自责道:“怕是说了吧,我记性已经不大好了,少爷,我确实不知他是您朋友,又做了件错事。”
邵日宛的身体对这赵老伯极有好感,记忆中也总是他尚没有这么年迈时,极为疼爱他这个后辈,将他当成自己的孙子一般,他上山的时候,赵老伯已经年近五十,昏花着双眼还抹了泪。
只是没想到他已经老成这样了。
邵日宛道:“没事,没什么要紧的。”
魏长泽:“那疯子把邵长忠掳去哪了?”
他直呼了邵长忠的名姓,赵老伯顿了一下,“城外的那座破庙。”
魏长泽对邵日宛道:“黄明功八成都守在那附近,你叫人去寻吧,你我二人过去容易打草惊蛇。”
赵老伯不等他吩咐便道:“我现在叫人去找,您先进去看看夫人吧……还有其他人,都不大好。”
不用他说,邵日宛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进了院中这么久,还未见一个仆人,邵府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显然已是萧条极了。
赵老伯引着二人进了内院拱门,喊道:“小少爷回来了!”
一个屋里忽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赵老伯道:“老夫人,少爷回来了!”
一个略有些丰腴的女人一下子打开门,“你说谁,日宛?可是我儿回来了?!”
邵日宛在来之前,他还曾经犹疑过,自己在见到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时该作何反应,他自己是从未体会过有父母的感觉的,总觉得很有些陌生。
然而在真的见到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时,他几乎是不自觉的鼻子酸了一下,那些回忆与感触仿佛就是他自己的一般呼啸而来,他道:“娘。”
邵夫人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眼里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呆呆地看着他。
邵日宛上前一步,邵夫人忽然几步跑了下来,把住他的胳膊道:“日宛,孩子。”
她眼中的悲伤与绝望好像要将邵日宛溺毙。
这便是人伦亲情。
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可以沉重到如此地步。
邵夫人久久不能缓过来,攥着邵日宛的手道:“你怎么能这样的,清明山出了如此大事,你竟连封报平安的家信也不曾传来,我这颗心一直悬着,夜夜惊梦,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邵日宛只能道:“当时侥幸得了魏兄相助,捡回了一条命,实在是只顾着逃命,没顾上别的。”
其实又哪有那么紧急,只不过是邵日宛那时并没将邵府放在心上,已经抛到脑后了。
直到这时才心声了愧意。
邵夫人这才看向了魏长泽道:“就是这位仙君救了我儿?”
魏长泽笑道:“是我,夫人不必忧心,我与日宛定能妥善处理此事。”
邵夫人垂下了眼睛,“那便好了。”
不知为何,邵日宛感觉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这事,只是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机,就什么也没问。
邵夫人道:“你们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吧?”
邵日宛心里惦记着事,“我与您说会儿话。”
魏长泽自然没有插/进人家母子之间谈话的道理,于是道:“你们去吧,我交代一下寻黄明功的事。”
邵日宛冲他轻轻地点了个头,扶着邵夫人进了屋中。
赵老伯道:“您有什么吩咐?”
“没吩咐,”魏长泽随意道,“你们就去找吧。”
赵老伯:“……”
邵夫人垂眸道:“那人点名说是与你有仇,掳走了你爹,还要挟要杀了我们全家,这两日下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家里只剩下了这么几口人,他们本还忌讳着我不敢说什么,今日却被逼急,全怨在你的身上。”
邵日宛道:“没事,现在我已经回来了。”
邵夫人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道:“你快走吧。”
邵日宛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邵夫人拉住他的手道:“孩子,那疯子厉害急了,家里的十多个仆从都对付不来,你还是走吧,不必管这些人了,左右也都是活该。”说到最后一句话,显然带了仇火。
邵日宛:“……什么?”
“我惦记着你在外面吃着苦,一直不曾与你说过,你走了不到两年,你爹便娶了姨娘,”邵夫人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还生了个儿子,这些年来他们三人倒是过足了人伦之乐,也不知是给谁看的。”
“那孩子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跟着他那个娘,早早就开始算计上了,把咱娘俩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邵日宛对这个展开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额,是这样。”
邵夫人显然也膈应的厉害,不想多说什么,只是道:“你走吧,省得他们来了腌臜。”
邵日宛道:“这不大好……这确实是我惹出的祸端,怎么也不能连累了您啊。”
他刻意只说连累了她,而没带其他人,这显然让邵夫人很欣慰,“我早已经活够了,什么日子也过过了,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邵日宛只是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您不用再提这事了。”
“你且实话告诉我,”邵夫人低声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若说把握,不牵扯到旁人的把握能有十分,大不了就以命换命,可全身而退的把握却微乎其微。
可这些邵日宛是只字不能提的,只是笑道:“你且放心吧,我还能诳您么。”
邵日宛归家,于邵府怎么说都是一件大事,转眼便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魏长泽倚坐在门外的栏杆上,大爷一般的翘着腿,嘴里吊着一根儿草棍。
一个看着二十四五岁的男人小跑着进了院子,他瞥见魏长泽愣了一下,没上前搭话,直接便想推门。
魏长泽一下子飞身起来,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拦住。
男人道:“你干嘛。”
魏长泽冲他做了嘘的动作,只是轻轻地一推,就将他推了出去四五米,倒退着站了回去。
男人惊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你是何人?”
魏长泽也不理他,又坐回了栏杆上。
男人上前一步,“你是道士?随着邵日宛回来的?!那邵日宛便在屋里了?”
魏长泽闯荡久了,遇见的人都是一探便知深浅的修炼者,都识趣的很,这样无知无畏的普通人让他颇有些不耐烦,只是道“在,等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