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日山谷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一年来的平静。し
“玉儿,你怎么来了?”江婉君吃惊又心疼地看着女儿憔悴的脸色。身为少年英豪,天子近臣,有谁能给她气受?
卫婉瑜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这朴素却温馨的农家小院,最终眼神落在了屋檐下挂着的那串红辣椒上。
是自己错了吧。
“母亲......”她勉强笑了笑,本想维持淡然,泪珠却不听话地滚了下来。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便她已在京城利益场中摸爬滚打了一年。“从此世上再无魏英,我还是您们的女儿。”
魏英,京城人氏。得女帝青睐,泰安六年至七年为天子伴读。
一阵劲风传来,卫清大汗淋漓地掀开竹帘走进。“娘子,京城飞鸽传书,宣布......魏英于几日前请命出征。”
话音未落,她已看到屋中的另一个人,愣了一下后嘴角浮现苦笑。
“阿清,玉儿来了。”
卫婉瑜扑通一声跪下:“女儿知错了。先前不懂事,竟......对当今圣上生出情愫。如今不得已违背驻守边疆的誓言,只求二位义母能允我留在身边侍奉。请母亲罚我吧。”
江婉君深深一叹后便去扶女儿。情之一字,谁能躲过呢?玉儿走上了她们的老路,却不像她们一样幸运。
卫清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我今日正好猎了一头野猪,婉瑜来帮忙收拾收拾给你接风洗尘吧。”
卫婉瑜鼻头又是一酸:“义母......”
“嗯。”
那天的晚餐很丰盛,除了一整只烤野猪之外还有野菜鲜果和浓汤。三人收拾了一间向阳的卧房,让卫婉瑜安心住下。
只是卫婉瑜每每看见卫清和江婉君默契的眼神,相携的身影仍会黯然神伤。两人给了她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之后卫清便开始操练她的武艺,将她当军中五大三粗的汉子训练。卫婉瑜稍微一想明白了母亲的好意,便沉默地接受了。
她真的辜负了这两个爱着自己的人啊。
三月后,京城来信:天子封户部侍郎之嫡长子周允络为皇夫,择日完婚。
江婉君担忧地看向女儿,卫婉瑜却面色平静,甚至还嘱咐二人遵循约定起身去祝贺,免得众人疑虑。
“玉儿,我们怎可将你一人留在这儿。”
卫婉瑜笑了笑:“我的身手母亲难道还不放心吗?让我一个人在山中静静,彻底将这段过往放下吧。”
“玉儿......”
“我明年才十三,之前赌气说违背誓言实在轻率。等我忘记她,就依照旨意去军中效力。义母,边疆有没有您信得过的人?”
“既然玉儿考虑的周全也下定决心,我和你母亲就放心了。”卫清沉吟片刻,“那我们明日起身。你可别趁我们不在跑了,淳宛公主肯定有话带给你。”
“谨遵义母吩咐。”卫婉瑜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来到这里后,她一改往日的面无表情,偶尔也会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可也许笑容越灿烂,被掩饰的就越心伤。
她期盼的到底是谁带的话呢?忘记一个人若有那么简单,江湖中传闻的忘情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了。
赶路途中卫清无声地安抚着焦虑的妻子。江婉君却放不下:无论是过早背负重担的淑儿,还是饱经苦难的玉儿,都是她最宝贵的女儿啊。这两个孩子太早熟,懂事的让人心痛。
走进宸安殿,黄袍少女背对着她们,正盯着檀木架上的青花瓷瓶。
“元昭。”
沈月淑手颤了颤,回过头。
“突然有些想念母后叫朕‘淑儿’的时候了。”她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江婉君。
江婉君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上前拥住了已长成翩翩少女的女儿。
她已经不是那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了,她不想管什么天下大任,什么帝王无情的鬼道理。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女儿,她只想自私一回让女儿感受到一点温暖。
“这是你的及笈贺礼。”半柱香后,江婉君松开手,却看见沈月淑已泪流满面。她拿出手帕温柔地拭去女儿的泪水,将手中的一盒桂花糕并金钗递到她手中。
“谢谢母后。”沈月淑又转头看卫清,“也谢谢卫将军。”
擦干泪水后她也不复之前的失态,恢复了浅笑嫣然的模样。她有天子不容侵犯的威严冷静,又因在亲近的人面前显出几分风流娇态。看着如此佳人,不难猜测卫婉瑜为何会生出倾慕之情了。
她脸上挂着好奇的神情,频繁地对二人的隐居生活发问,卫清和江婉君便也详尽的解答。江婉君看出她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嫉羡,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卫清刚讲完她们如何处理猎物时,沈月淑突然插了一句。“母后,卫将军,能不能帮忙传个话?告诉她,等着我。”
卫清和江婉君对视一眼,却都保持了沉默。她们不能因自己的同情和怜爱,就将另一个已然心碎的女儿再次拉入这个漩涡。
婉瑜慧极,却从不炫耀;情深,却从不多言。让她因已经娶夫的沈月淑浪费了最绚烂的年华,实在是不公平的。
沈月淑眼中的期许一点点变成了失落。
母后......
“朕明白了。”她眼角湿润,却仍然笑着。“抱歉。”
封后大殿上,一身大红的周允络跟着一身玄衣的天子,恭谨地保持半步之后的距离。两人嘴角都挂着笑,只是谁也不知含有几分真心。
“那孩子不适合大红。”江婉君叹了一口气。
“是啊。”卫清接到,“他该穿紫袍。”
二人悄悄离开了,来到沈念晚的公主府。
“婉君,廉平,好久不见。”
江婉君的视线落在沈念晚怀中的小婴儿上:“听说你又有了个女儿,真好。”
“是呀,君泊有妹妹了!”两岁的小男子汉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江婉君逗他。
傅君泊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妹妹,叫君溪!”
“君泊真聪明。”
玩闹了一会儿,沈念晚便叫婆子讲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陛下那边......”
“她已及笈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江婉君看着好友欲言又止的神情又叹了口气,“只是......她撑不下去的时候,烦劳妹妹借她一个肩膀靠靠。”
“自然。”沈念晚郑重地应下。
卫清和江婉君回到小院时,卫婉瑜正在屋前挥舞着长剑。
“玉儿,心浮气躁时谨慎使用宝剑,小心伤了自己。”卫清平静地拔出木架上的竹剑扔了过去。“用这把吧。”
卫婉瑜未发一言,只将所学过最狠辣的招式全使出来,砍向前方的空气,仿佛那是她此生的宿敌。
沉默在三人之间曼延着,但最终还是被江婉君打破了。
持剑不能杀人的她或许才是院中最聪慧的人。
“淑儿跟你说,对不起。”
玉儿倔强,分明已经知晓了答案,却仍不甘心。然而她却不会主动问,只让偏执和痛苦一并埋在心底,随着时光的酝酿越来越酸涩。
这孩子,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耳朵就竖起了。听到最后,眼里显现出绝望。
江婉君想问,淑儿是不是也对你有情呢?但她不会。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又怎么样呢?
沈月淑是天子啊。是大霖两百多年以来最年轻的圣主,也是唯一的女皇帝。
可以说,她们眼下平静的生活,很大一部分也是淑儿给予的。
身为天子,怎能无后?
从那日起,卫婉瑜再没提起过那人的名字。
她更拼命地学武,连卫清有时都不得己板着脸训斥“教你了这么久,连劳逸结合的道理都不懂吗?”
卫婉瑜却只是微笑,两人都败在她的微笑上了。
一年后。
卫清盯着展开的信纸,江婉君一身茶色长袍,站在滴着水珠的屋檐下沉默无言。
竹屋后被三人开辟成了一个小型的练武场,卫婉瑜眼下正擦着汗向两位义母走来。
“京城传来什么消息?”
“......当今圣上的长子降世,举国欢庆。”
一瞬间的沉默后,卫婉瑜面色如常地说:“上苍保佑我大霖。”随即回房擦拭宝剑。
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断断听不出她的语句比寻常过于赘余。
“这孩子掩饰情绪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江婉君握着妻子的手,“还没真正放下啊。”
卫清苦笑,“金钗之年恋慕上的人,谁知道怎么就忘不了了。”
她们眼见卫婉瑜逐渐消沉。卫婉瑜本就惜字如金,一般人会以为她只是更沉默了些;看不出她每日都是强迫着自己吃下一日三餐,味如嚼蜡。
“玉儿,你这样下去不行。”类似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却怎也到不了那人的心坎里。
这日,卫清敏锐地听到远远的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人声在深山老林中格外罕见,她一下就辨别了出来。
她推开门,就看到了卫婉瑜;并有些挫败地发现,竟连自己都看不出这孩子在想什么了。
“不能被别人知道我在这儿。”卫婉瑜貌似冷静地说,“我去远处躲躲,请您帮忙应付。”
卫清点头应下,眼见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屋后的树林中。转头搂住身后的爱人,叹了一口气。
“我去把吃的端出来。”
早膳是咸香微辣的担担面。细薄的面饼,干脆的肉末,十余种自家做的调料......然而两人却都沉默着,谁也没动筷子。
“卫将军。”院外传来喊声,江婉君鼻头一酸。
是淑儿。
她这时应该刚出了月子没多久,怎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也太不像话了。
卫清看了看她的神情,叹着气起身转过来,拉起妻子的手。“过去吧。”
沈月淑风尘仆仆地站在篱笆外。
她早已褪下了那身象征皇权的黄袍,只身着简单的细布衣裳;眼底青黑,显然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能否,请玉儿见我一面?”
“她眼下正在外游历。”卫清面不改色。
女儿在自己这儿的事实当然瞒不过皇帝。玉儿近来也的确有时会下山散心,谁知沈月淑来的时候她偏偏在。
“那......能否让我借宿几晚?”
“淑儿,小皇子才刚刚满月,需要你这个当母亲的照料。”出乎意料,说这话的是江婉君。
自己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真情,然而沈月淑的身份容不得她放肆。她不能残忍地给义女这个希望,再将她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我已经留下遗诏,传位给思儿了。”
京城中传言女帝将长子起名沈云思,“云”与“允”同音,是为了表示对皇后的爱重。只有周允络知道,这只不过因为对那个人朝思暮想罢了。
云谁之思?
“陛下,你可要想好了。”
沈月淑听着母后生疏的称呼,心中一涩。“我已下决心,断不更改。”
卫清打量她几眼:“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若期间玉儿没回来,就算你们有缘无份。”
“谢卫将军!”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执掌天下的皇帝,只是一个焦急忐忑不知心上人能否原谅自己的少年。
“好了,你快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你肯定也不想玉儿看见这疲惫不堪的模样。”
“是。”
卫清悄然叹了一口气。卫婉瑜此刻其实就躲在屋后,她功夫很好,屏气凝神后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发现。陛下的这副模样,定已全然落入她眼中了。
她貌似不通人情,对沈月淑却最心软不过,难保会动摇。
接下来的一天在沉默中度过。从第二天起,沈月淑开始学着帮忙。虽然早年多有波折,衣食住行方面沈月淑却没吃过苦,更别说干农活和打扫屋子了。然而她学的很认真。
除此之外沈月淑会询问卫婉瑜在这里的表现,随后全神贯注地听。听到她武功大进时,脸色骄傲;听到她愈发沉默后,神情愧疚。
三天。
五天。
七天。
九天过去了,卫婉瑜仍然不见人影。
今天是最后一天。
江婉君不忍地劝道:“陛下。若今日玉儿没回来,您就回宫吧。皇夫和小皇子定然还在等着您。”
“母后。”半柱香后,沈月淑似是才反应过来,直直地望向江婉君的双眼。“我生为女儿身,却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伏案研习帝王之术,执政之能。每日上朝行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我刚及笈便娶了一个见也没见过的人。虽然他是皇夫,作为生育机器的还是我。”
“这些,就只因为我姓沈吗?我继承皇位时才八岁,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看着江婉君不忍的神情,她的语气软了些。“母后,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怪您。我们无亲无故,您能照顾我几年,教会我那么多道理已是莫大的恩情。只希望您能不用大霖的江山来约束我;哪部史书中也没说过,一个皇女要守着天下几十年的。”
江婉君心中五味杂陈。“淑儿长大了。”
“陛下。”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沈月淑猛地回头,看见自己千思万想的人正站在篱笆外。脸上仍然冷冷的,眼底却有了丝笑意。
她转身便跑了过去,差点踩着了自己的裙角。那人张开双臂,将她稳稳地接入怀中。
明明比自己还小上三岁,却让人忍不住依恋。
“鱼丸。”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玉儿和淑儿的故事详情见《番外集》,不想浪费小天使们的晋江币233毕竟这篇文的主角是阿清和婉君。
下篇文《郡主妃》今日开更,和作者菌一样痴迷古风百合的可以来看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