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君坐在一尘不染的铜镜前,双手放在大红的衣襟上,静静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柏芜任劳任怨地承担了全福妇人的工作,手持五色棉纱线为她开面。经过她之前的易容,江婉君已无之前的倾城姿色,容貌只算得上清秀。但她身上沉着端庄的气度,却是掩盖不住的。江婉君却很高兴。去除了“江家长女”的身份,她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不少。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房中一时显得静悄悄的。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悄悄打量着她们的新主子,心中有些好奇。
她们是卫清从原来府中老人中选出的家生子,充作“徐静姝”的侍女。江婉君听过卫清讲了之前祈安和祈乐的假名后,直接给她们用了“云秀”“云巧”两个名字。
西太后甍后,宸安殿的宫人都在沈月淑的安排下被顺利遣送出宫,如今怀芷和怀素早已在孝义侯府里等着她们小姐了。
隐约听到鞭炮齐鸣,云巧请示后掀开帘子和门前洒扫的丫鬟交头接耳了几句后,满脸喜色地疾步走回:“小姐,新郎官的车队来了,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呢!”
江婉君微微抿嘴笑了一下。云秀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姐妹:“就你嘴甜。”
“小姐大喜的日子,奴婢兴奋,一时逾越了。”云巧请罪道。
“活泼些也好,起来罢。”江婉君笑笑。
云秀和云巧都是机灵人,很快就说起吉祥话来。徐小姐是未来的侯夫人,举止也和顺端庄,跟着这么个主子是她们的福气。
江婉君面色平静,但心里要说一丝紧张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从懂事那天起,她就从未像一般女儿家一样期待过以后嫁个如意郎君。得知江衡的谋算之后,更不敢妄想穿凤冠霞帔乘八抬大桥。
但如今,她竟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之前相处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江婉君不由得绽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她相信,这个人,值得托付一生。
娘,放心吧。
徐氏老宅不在京城,这里也没有亲朋好友。卫清安排这个身份,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露馅的可能。此时江婉君所处的,不过是个暂且租下的小院落。
但既便如此,看青石路上堆满的箱子,也无人敢轻视。其中堆积成山的名贵家具摆设,和绸缎衣料日用品都是侯府送来的聘礼,更别说卫清私下送来的金银首饰等物了。
“小姐,花桥到了!”云巧叫了一声,看上去倒比新嫁娘本人还紧张。
大门虚掩,仆从放起了炮仗。
“天哪!”听到小厮的惊呼声,江婉君吩咐道:“云秀,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丫鬟掩嘴笑着回来了,“小姐,侯爷塞了几张面额挺大的银票进门,那些人在大惊小怪呢。”
“浪费钱。”江婉君下意识地埋怨一声,随即看云秀和云巧惊讶过后口观心的模样放下心来。
“徐静姝”是孤女,于是卫清派了些军中相熟的弟兄如夏侯杭、任子婴等人代为其兄弟出题。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题目不但尽是些风雅的诗词歌赋,且既不会太容易失了江婉君的颜面,也不至于让卫清为难。
卫清趁这个机会大大地夸赞了一番自己未来妻子的美貌贤良,惹的一众小丫鬟偷笑,江婉君听着云秀二人的转述也是满面通红。
吉时已到,面目端庄的喜娘三次催妆。柏芜秉烛持镜向桥内一照,驱逐藏匿的冤魂。在众人殷勤的嘱咐中,新嫁娘由柏芜持竹筛护着上了花轿。
柏芜之前百般推拒,说自己辈分不高年纪尚轻不说,还云英未嫁无儿无女,实在算不上有福。但江婉君执意如此,说卫清将她当长姐看待,卫家也没有其他人了,柏芜才勉强接受。
少兴,清儿娶了这样一个好妻子,您该安心了吧。
说来,我还算得上她们的媒人呢。
江婉君轻轻迈入轿中,安安稳稳地坐下。卫清骑着雪白的骏马走在车队前,昂首挺胸,似乎比封侯时还神气。
昨日她在卫季和兰氏的墓前守了很久。
“爹,娘,女儿要成亲了。”卫清微笑着,“放心,我和婉君以后的日子肯定和和美美,像您们一样恩爱不疑地白首到老。”
“安庆礼办过了。您们在天之灵尽管放心,以后有婉君在,府中定然家宅安宁,小人远离。”
“只是......抱歉,爹娘。清儿不会生儿育女,让卫家绝后了。”卫清坦然地说。爹爹在娘逝后从无再娶之意,如果他还在也不会因为这个怪女儿吧。
今日她也早早地起了,摆上全副猪羊瓜果梨桃等祭拜祖先。愿卫家列祖列宗,保佑她们一世安康。
江婉君冲母亲的牌位磕过头之后,还祭拜了徐家的祖先。
真正的“徐静姝”经不住一路颠簸水土不服之苦,去九泉之下陪伴父母了。江婉君感激他们让自己有了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下决心以后常来烧几柱香。
起轿时,柏芜嘴角含笑,将清水、茶叶、白米等撒向顶端。她年少时也曾轻狂,大将军将她派来保护其独女之后,看着那个被自己当作妹妹的小人一天天地长大才逐渐稳重起来。从倔强的小女孩到英勇无畏的少年,清儿的一身傲骨始终没变。
花轿被缓缓抬进门,鼓乐之声不断。年仅五岁的盛妆幼女一身深粉色衣裙,轻轻拉了三下江婉君大红的衣袖,看着她跨过朱红的木质马鞍。
又跨过门槛,烧得正旺的火盆。
躲在门柱后的卫清被伶俐俊秀的小男孩找到,请到喜堂左侧。江婉君由喜娘相扶站在右侧。
台案上红烛高烧,二人一齐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这时候,卫清和江婉君突然感觉有了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冥冥中有一根红线,将二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古礼果然并非没有道理。从此,她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夫妻对拜!”
她们额头抵着额头,微微碰在了一起。
场中的喧嚣都不入耳,两人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爱人的。
龙凤花烛导行,卫清一身玄色新衣,彩球和大红绸带另一头系着今后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她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似乎即使经过了那么多磨难,幸福仍然来的太过突然。
床铺上铺着大红的喜被,还覆了竹筛。桌上摆着压惊的铜镜和酒杯甜汤等物。福寿双全的妇人叩过新嫁娘头顶,卫清手臂微微颤抖地挑开了红盖头。
她不禁呼吸一滞。开脸后江婉君显得格外美艳动人,细腻白嫩的肌肤让人忍不住在上面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她乌黑的青丝梳了个十字髻,不算太过繁复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她的端庄秀美。她微微垂着头,面上带着三分桃红。
卫清一时不太习惯爱人的面容,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即使容颜已改,她仍然能从女子不经意的小动作中发现她就是婉君。
她的婉君。
祈安愣愣地看着侯夫人。截然不同的面容,难道真的不是江小姐?
但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侯爷心甘情愿地娶进门呢?
直到怀芷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袍袖,祈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冲同伴感激地笑了笑,随后两人一同为新人斟满了小巧的酒杯。
黄太傅笑眯眯的,脸上显出几分慈祥。他看着两人每酌一小口便交换酒杯,直到杯中干干净净才开始用甜汤。
“婉君,你有小字吗?”
江婉君听她这么称呼,慌忙四处打量了一番:“阿清叫我静姝便好,别让旁人看出了破绽。”
“放心,有人守着,隔墙无耳。”卫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婉君今天真美。”
江婉君不以为意地笑笑,显然没将这话听入耳中。“母亲去的早,没来得及给我留下小字。”
江衡起得字,她自然不想用。
江婉君神情有些伤感。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没有亲人陪伴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想到朱红的宫墙内那个早熟的孩子,江婉君嘴角又泛起微笑。她并非无人挂念,她还有个女儿呢。
“无妨。”卫清眼珠一转,“我以后叫你娘子便好,婉君觉得如何?”
“夫人”听着庄重,不免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而“娘子”显然更为亲昵,无端让人觉出几分旖旎。
“好。”江婉君刚垂下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阿清,你该去招呼客人了吧?”
“嗯。”卫清点点头,随后指了指祈乐身后。“娘子定然也饿了,先用些小食吧,待会儿也好有力气。”
“还有,美人贵于神。我家娘子无论相貌如何,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说完冲她眨了眨眼睛,转身出了卧房。
江婉君听着,突然眼眶一酸。
原来,被人视作珍宝的感觉是这样的。
祈安祈乐两姐妹没发现她的异常,娴熟地将食盒中的小菜一样样拿出:阳春面、凉拌鸡丝、肉末蒸蛋、香菇竹笋、木耳百合......
“二位费心了。”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祈安笑盈盈地行礼,“都是侯爷的吩咐。”
只盼着夫人能早日适应府中的环境。夫人高兴,侯爷也就高兴了。
即使江婉君特意改变了嗓音,话语中比以往多了几分稚气,经常见她的祈安还是认出来了。
侯爷和江小姐一路走来......算起来也有六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点了“直接发表”就下楼煮饭去了,回来一看没发出去_(:з」∠)_喝完蘑菇汤的好心情全没了......小天使们抱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