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君一路走着,府中的下人都十分恭谨,没有抬头打量的。她看着池塘中的无边碧色,心中不由得有种安定的感觉。
“婉君,你说我跟元昭提提带你出宫的事如何?”趁四下无人,卫清轻声问道。
江婉君一惊,“现在?还太早了吧......”
“你总是要走的,是否与我一起并无差别。”卫清耐心哄道:“你没有独自生活过,这样一来也许她还更放心些。”
“或许。”江婉君垂下睫毛,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卫清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并无逼迫你的意思。”
但随即她又有些戏谑地说:“但若你一直不给我个名分,廉平可不甘心。”
“怎么会。”这次,江婉君没有像往常一样羞恼地垂下脸颊,而是低声却坚定地保证道。
她怎么忍心,和阿清一辈子躲躲藏藏呢?
她也想像世间每对恩爱的小夫妻一样,走在春光正好的大道上;听着街坊间孩童的欢声笑语,或是山谷中清脆明快的鸟鸣声。
只不过,这些都建立在不让阿清为难的基础上罢了。
在侯府中旁若无人地走了一圈,两人就回了宸安宫。
“听怀芷说,廉平今日又带母后出宫了?”沈月淑双眼含笑。
怀芷一向热心肠,见这些天小皇帝对小姐恭谨孝顺,又怜惜她父母双亡身旁人也不可全信,这些天经常打着江婉君的名义跑去照顾沈月淑。魏氏和两个小丫鬟为此看她很不顺眼——西太后老把陛下拉过去也就算了,这个奴婢也天天来讨好,当她们不存在吗?
有时人心就是如此狭窄,明明心中知道江婉君一心为她们主子好,如今利益冲突了却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是啊。”卫清拦住怀素,亲自给沈月淑满上一壶茶。
她身为辅政大臣和某种意义上的导师,对待沈月淑除了恪守君臣之礼外并不用特别毕恭毕敬。但随着沈月淑的想法有了见地,卫清对她来说更像亦师亦友。
“元昭,你觉得我辞官隐退之后把你母后拐走,寻一处世外桃源的地方隐居怎样?”
沈月淑猛的抬头,这话听起来像玩笑,然而卫清的语气神态中都没有一丝戏谑的意味。
卫清最清楚沈月淑的聪慧程度,并不想通过试探消耗她对自己的信任。
沈月淑沉下脸,语气微不可闻地有些颤抖:“卫爱卿,母后是当朝西太后,即便你们关系再好这玩笑也开得过分了。”
她偏头看着江婉君的神情,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母后,我明白你心里不好受。但你知不知道,儿臣比你更难受?
你们......难道早就计划好了,一起离开吗?
既然迟早要走,为什么先前要对我那么好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卫清减少了入宫的次数。她不怪沈月淑,陛下不舍得婉君离开,甚至情绪失控都再正常不过。
江婉君对市井生活只是一时新鲜,为了照顾沈月淑的心情也减少了出宫的次数。两人大多只在宫内会面,且并无出格的举动。
但毕竟是热恋中的人,别说卫清,就连江婉君有时也按耐不住胸中热情。只好靠眉目相传,光是双眼相望就能惹来心中勃动。
不过除此之外,两人聊天的内容都很家常。大到朝中六部九卿的情况,小到城里哪家的糕点好吃哪个庄子里的绸缎色彩鲜艳适合小姑娘,要不然就是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
新一轮的科举后,朝中官员的缺漏基本补齐。众臣看出了沈月淑不在意提拔新人也开始有了危机感,办事的效率提高了些。任子婴、黄太傅和两位先生有意识地开始让他们唯一的学生独立解决朝中一些常见的难题,沈月淑以日益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成长了起来。
一转眼,便是四月中旬。
孝义侯府内,卫清正端坐在书桌前处理公务。突然,门外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进。”
“侯爷,西太后娘娘送来了几盆牡丹。”卫源缓步走到桌前禀告。
知道主人和西太后关系密切,四下无人时卫源便没用“赏”字。
卫清手顿了顿,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容:“走,带我去看看。”
最左边的“银红巧对”比浅粉更光泽艳丽,一朵一朵紧挨着,成双成对。据说这花命硬,即使遭受风吹雨打也能同舟共济地挺过来。
“青山卧墨池”向来是牡丹中的名品,青绿的彩瓣被多层墨紫环绕,真真应了这个名字。不知当年那条善良的小青龙,会不会后悔因着救了曹州百姓永不能成仙?应当不会,还有牡丹仙子陪着他呢。
粉白的“雪映朝霞”亦不负此名,正如初升的晨光映在白雪上;浅红的“璎珞宝珠”,珍宝点缀在深绿中......
少时爹爹曾对她说,廉平似梅,一身倔强傲骨。卫清却不知为何偏爱这艳丽的牡丹:因为它是“花中之皇”、“国色天香”?不,她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
不过那个人,倒真真担得上这两个称呼。
卫清想着想着便笑了:这些花,怎么比得上你的颜色。
对于京城世家中的主母们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月份。一向只闻其名的西太后娘娘,几日前反常地邀请各家夫人进宫赏牡丹。
拜年的时候只寒暄了几句看不出什么,这回应该能伺机探听探听她的口风了。
沈月淑站在假山石后,静静地望着御花园。花团锦簇,坐在石桌前的人头插牡丹钗,正所谓人比花娇。
但听着妇人们的阿谀奉承和话中蕴含的暗示,她脸上带着的笑意虽温和,却不真实。
难道真的只有和卫清在一起,母后才会快乐吗?
如果那样......
晚春时节,宁瑞长公主之女淳宛郡主加封公主,奉旨与未婚夫刑部尚书之子傅子期完婚。
“婉君。”
“宛儿。”江婉君拉着沈念晚的手,“你别老是这副寡淡的模样,姐姐看了不放心。”
“今年就该出嫁的人,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活泼。”沈念晚失笑,但心中终究有了几分暖意。“姐姐放心吧。”
江婉君见她并不像寻常女子一般羞于提起自己的婚事,便问:“宛儿想将婚期定在何时?”
沈念晚略微思虑片刻,“东西娘早就准备齐全,其实下个月就可以。”
江婉君见她神情坦然,放下心来。宛儿之前说的不假,那小傅公子定然心胸开阔且十分体贴,才能让她放下对未来的担忧。
良辰吉日,西太后和天子亲自驾临了淳宛公主的昏礼。一身红嫁衣的沈念晚娴静地笑着,眉目间尽是释然。
婉君......我放下了。你以后若跟卫侯爷走,一定要幸福。
我以挚友和姐妹的身份祈祷。
面目沉稳的新郎官话不多,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沈月淑看着这一幕,心中想的却是:母后被迫入宫为妃,再无穿上红嫁衣的机会。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对于女子来说也抵得了这个吧?二九年华当了自己的母亲,母后肯定也是有不甘心的吧?
若能出宫改换身份,找个忠厚人家过上平淡的日子......
三月后。
“酷暑难熬,去给淑儿送碗绿豆汤吧。”
怀芷脆脆地应了声“是”。宫中基本换上江婉君的人之后,她们的日子可以说很轻松:不少人赶着巴结,除了梳妆之类的体面事连活都没有机会做。
“这几天元昭日日守在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江婉君感概地说,“上进固然好,为社稷保重龙体一样重要啊。”
“娘娘放心吧。”怀素笑着说,“陛下心中有数,不会太累着的。”
江婉君便也不再想。日子安稳而宁静,连向来少语的怀素脸上都常常带了笑意,她也不用太过担忧。
“走吧。”
今日阿清约她去游湖,可得早些出发。
江婉君一身浅绿色娟裙配荷叶纹纱袍的装扮,青丝也只简单地挽起插了跟碧玉钗,最清爽应景不过。
在暗卫的保护下来到郊外,远远地就看见那人向她招手:“婉君,快上来。带你去看看我当年的秘密基地。”
江婉君深情地打量着她:一身杏黄襦裙,金钗摇摆,罕见地有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过来啊。”
之前光顾着看人了,眼下才注意到:在轻轻摇摆的芦苇边,有一个小小的木舟。木舟被绳子系在湖边的树上,而她的爱人正手握一支木桨,任由它们在湖面下一荡一荡的。
江婉君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有些新奇地坐入船中。进去后才发现这木舟有多小,两人的膝盖都几乎要碰上了。
卫清双手划桨,缓缓驶入荷花深处。碧绿的荷叶几乎蔓延到天边,深粉色、盛开的荷花被午后懒洋洋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辉。那花朵仿佛一盏盏莲灯,被莲叶簇拥着漂浮在水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某位小天使说剧情进展慢了,应该是因为时间跨度比较大?qaq尽量改......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