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君担忧地握她的手：“元昭不必自责,你......”
沈月淑却扑通在她面前跪下：“儿臣惭愧，并非像母后所想的那般仁厚正直。儿臣不授予易家爵位是因为怕外戚掌权，面对哺育自己长大的嬷嬷也都能......”
“元昭。”江婉君扶起她，面色不忍。“其实善良与否，哪有什么定论。你对身边人防范,便是对黎民百姓小心；身为一国之君,治理天下如履薄冰,哪里有什么错处。”
“只怕儿臣做什么,母后都会觉得有理吧。”沈月淑无奈笑笑，心中却趟过一股暖流。“对于您所说的平衡之道，儿臣心中也有一丝了悟了。”
“说来听听。”江婉君暂且忘记了之前心中的烦忧，专注地看着她。
“朝堂中不是所有人都像廉平一样忠义,若一个人或世家掌握了太多的权利,便会恃宠而骄；让他们互相牵制,才能保持朝廷安宁。”
沈月淑说完抬起头，看着江婉君有些复杂的神色，略微忐忑地询问道：“母后,文昭说的不对吗？”
江婉君回过神来，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恃宠而骄这个词用在这儿，不太恰当。”
沈月淑恍然大悟：“母后说的是,是儿臣学艺不精。”
她心里却微微有了凉意。母后没能说出口的，是什么呢？是觉得自己想法太偏激了吗？
面上却撒娇问道：“母后刚才在为何事烦心？”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江婉君释然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朝中那些大臣催着,让廉平成家立业。”
上次早朝过后，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老太师拦住了卫清。
“黄太师，您找在下有什么事吗？”卫清恭谨地问道。
黄锡看着她的样子抚了抚胡须，卫家这个闺女是个好的，可惜......
“卫侯爷，您如今已年有十六，该成家了。”
卫清正气凛然地说：“学生尚在父孝期间，怎能成亲？”
老太师一愣。
他并非没想到这方面，但从先帝祖父开始对孝道提出了一种新的定义：尽孝在于心意，不在于形式。子女为父母守孝的时间改为了一至三年，宽松了许多。虽然书生们大多仍坚守古礼，但征战在外的将士基本最多守一年：他们保不定何时意外身损，要从此断子绝孙倒真正不孝了。
“卫侯爷果真是纯孝之人。”
“太师谬赞了，谁不知黄家儿女个个都是孝子贤孙。”卫清笑了。太师给她面子，她自然不会给这个三朝重臣没脸。
但一如以往，总有些不识趣的。他们打着为她好，甚至卫季旧交好友的名头劝说：侯府中没个女主人不行，卫季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想看到她早点成亲生子等等。
对于这些人，卫清都是直接回一句：“我侯府的家务事，就不劳烦您们挂心了。”若他们还不依不饶，便将他们家族的丑事抖露出去：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呢？
此外，她还公开说：“太宗皇帝在时，逍遥王游历西方，甚至到了海外扬我大霖国威。那时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平头百姓，都以过上这样潇洒的生活为荣。末将为国征战，更有救驾之功，为何不能向往这样的生活？”
黄锡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抚掌赞叹。卫廉平虽未女儿身，这方面倒比她父亲更刚硬些——而且也很聪明。这些话不但表明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为国效力，效仿当年的逍遥王——而且再次表明了她不会贪图京中权柄。其实她如今的权利比当年的逍遥王还大些，恰当地表现出几分少年人的居功自得并不会让人警惕。
“哦？”沈月淑略作思虑，“卫爱卿可是不愿意？”
“是啊。”江婉君脸上带了几分心虚，好在沈月淑并没注意到。“她向来向往自由，成亲后麻烦事肯定会多不少。”
“这有什么。”沈月淑不在意地笑了，“朕替她选一个贤良的夫婿，在她处理政事或领兵出征的时候管理好侯府后院，不让她为那些琐事操劳不就好了。”
江婉君没有答话，只是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孩的面容。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却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淑儿，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你并非那般薄情，魏氏在你心中的份量也远远比你想象中的重。人怎么会没有私心呢？她也许对你并非全心全意，可至少目前所做的事都是为你好。
“母后？”沈月淑突然感觉有些不安，嘬嘬地问道。
“元昭说的有理。”江婉君轻笑了笑，“可这世上，总有人追寻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到卫爱卿还是个性情中人。”听到这话，沈月淑反倒有了几分羡慕——卫清强硬些还有可能，作为帝王，她注定是不能过上那样的生活了。
可虽羡慕，她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并无人逼她坐这皇位，她也不会矫情什么。比起街头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来说，她已经足够幸运。
沈月淑回到卧房，便看到雪芽和雪叶一同守在门外。
她轻轻挑了挑眉，语气淡漠。“你们俩怎么都在这儿守着？去忙吧，朕在房中看会儿书，不用人服侍。”
“陛下......”雪芽有些无措。
沈月淑没再看她们，转身进了卧房。不料刚进门，就看见魏氏低着头笔直地跪在地上。
她的卧房只有魏氏和这两个从小跟着她的丫鬟能进。
沈月淑淡淡道：“奶娘抚育朕长大，这大礼朕受不起。地上凉，快快起来吧。”
“陛下......”魏氏双膝向前爬了几步，重重对她磕了几个头：“陛下，老奴今后定然只忠于您，再无二心。”
“嬷嬷这话我便听不懂了。”沈月淑故作懵懂地笑笑，“朕乃大霖天子，宫中的这些下人哪个有异心？奶娘自小对朕疼爱有加，定然不会害朕的。”
“陛下，老奴是易家的家生子，但入宫后按理就是宫里的人了。”魏氏苦笑，“只是小姐和母家关系一直很融洽，老奴便放肆了些......”
“你果真放肆！”沈月淑终于沉下脸，“你私下与内臣联系，竟还拿朕的母妃当借口！”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魏氏心里开始惶恐。原本以为陛下重情，会在她做下保证之后原谅她，但现在的样子......她是真后悔了。自己本就是皇帝的奶娘，根本不需要易家锦上添花。
“母妃温柔良善，一心侍奉父皇，怎会让你去与易家联系？”沈月淑冷笑，“按理说，皇子六岁奶娘就该被遣送出宫了......只是你是母妃的侍女，母妃仁善，才将你留了下来。你若仗着这个对朕不利，母妃在天之灵也会也怨憎你。”
魏氏跪在地上，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果真一步错，步步错吗？
“奶娘......好自为之吧。这是朕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老奴，谢圣上隆恩。”
走出房门，守在门外的雪叶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小步，随后惊惶地请罪：“奴婢该死！”
雪芽却没说话，只是看向她时眼神带了些隐蔽的怨愤。
沈月淑淡淡扫了她们两眼，直至两人都开始冒冷汗才甩袖而去。而两个侍女并没注意到，她们的主子离去的步伐有些急，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拐到宫中的小道，沈月淑见左右无人，终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做出用手帕擦脸的模样想遮掩过去，却控制不住双肩不自觉的颤动。
如果她没有当上这皇帝，这些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呢？奶娘还会是那个温暖慈爱的长辈，雪芽和雪叶也会保持着单纯懂事的模样，陪伴她学习玩耍，直至出宫嫁人。
不。沈月淑对自己说，人心没有变，只是那时她没有如今这般让她们利用的资本罢了。
她宁为玉碎，也不愿意拥有虚假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章字数似乎稍微少了点......有小天使嫌弃淑儿的戏份太多了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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