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敢。”江婉君面上不再慌张,而是一片平静。
“懒得装下去了?”
“婉君只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想放纵一回。”
“说什么胡话!”江衡眼珠微转,稳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我们君儿有的是福气,往后当上了娘娘还能给我们江家争光呢。”
他知道女儿这个固执的脾气随了她母亲,再威胁也没用。“你天性纯善,不忍心见到友人被其父牵连也情有可原,皇上不会怪罪的。要他真怪罪了,父亲替你承担。”
“父亲,”江婉君心中焦急万分,却知道此时自己先乱就输了,也只好演下去。她抬起双眼,期待地问道:“若我以后得宠,是否就能求着皇上将阿清从边疆召回?”
江衡见她不识趣,拧起了眉:“你在用整个江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来威胁我?”
江婉君胸口不断起伏,不断告诫自己不要上了他的当。看着江衡眼中嘲讽的神色,心中止不住厌恶。
“父亲这话婉君就不明白了。”她微微冷笑,“江家几百人,包括女儿的命,不从来都掌握在父亲手中吗?”
她相信,像江衡这样身居高位而包藏祸心者,即使生前不被满门抄斩死后也会牵连九族。
她?她能做什么?
江衡似乎也觉得无趣:“既如此,你就去吧。”说完,丝毫不避讳地对梁上的暗卫吩咐:“江义,明日看好大小姐。”
“是。”
江婉君迈着标准的步伐走出了书房,抬眼便看见怀芷担忧的神情,心下微微一暖。
“走吧。”
天近黄昏,军内任子婴的帐中飘来一阵阵药香。
“子婴,身体好些了吗?”
“尚可,广渡不必挂怀。”任子婴微皱双眉,“少主怎么样了?”
夏侯杭刚准备回答,眼神不经意扫过他手中试图掩饰的东西,表情一变一把抢过那丝帕。
轻轻展开一看,上面有一块未干的血迹。
“子婴,怎么不叫军医来?!”
“老毛病了,不要紧。”任子婴无奈地笑笑,“如今军中事务要紧。”
“但你也不能糟蹋自己身体啊!”夏侯杭几乎是吼出来的,“军中只有一个任子婴,你难道算不出来你到时候在而立之年去了对我们多划不来吗?”
“我这身子,活到三十岁倒是福气。”他说罢看夏侯杭仍带着怒火的样子,神情终究一软:“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会注意的——少主的情况怎么样?”
“她......还是决定去劫法场。”
任子婴诧异地挑了挑眉,稍作思索后便道:“她手上有近卫军的调令?”
“......无虑果真料事如神。”
任子婴面容严肃道:“明日你跟少主一起去,别让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好,”夏侯杭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但明日的视察......”
“你是大将军的女婿,去见自己的前未婚妻最后一面没人能挑出错。”任子婴提醒了一句,“家眷是无辜的,皇上也会夸一声有情有义。”
毕竟皇帝不是真心想对他们下手......
“当今天子不是不晓事,只是不够强硬......我相信卫将军能沉冤昭雪。”夏侯杭眼神坚定。
任子婴笑了笑,随即却皱起眉,用丝帕掩□□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夏侯杭赶忙上前拍背顺气,生气地埋怨道:“子婴,你的字干脆从无虑改为去病得了。”
“霍将军之名,我可不敢当。”
夏侯杭也反应过来:“是我冒昧了。”
子婴可不能英年早逝......呸!他说什么呢!
第二日,午门外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嗡嗡议论的声音。
夏侯杭一身青衣,头戴冠帽腰系玉佩,掩藏中军中磨练出的煞气。卫清也作书生打扮,穿戴合体。柏芜的易容技术很好,除非特别熟悉的人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卫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身囚衣缓缓走上高台。周围有很多唾骂声,但也不是没人心存疑惑——卫清在请教任子婴后,不显眼地散播了一点小消息。
而这一点怀疑,足以为以后翻案铺垫。
卫季面色坚定,扫视着四周的人群。视线掠过卫清的方向时,他微不可见地瞪大了眼睛。
卫清看着父亲对自己她摇了摇头。
奇妙地,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他是在告诫自己不要下手。卫清苦笑,父亲果真把什么都算计好了。
昨晚,她拿出令牌,在柏芜的陪伴下召集了所有近卫军。
“属下参见少主。”
“起来吧。”卫清道,“父亲明日就要被处斩,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但令她意外的是,领头人神情十分犹豫。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大将军吩咐过了,让属下们不要参与这件事。”
“而你打算听从?”
“大将军不能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头。”
“他现在不就已经背上这个名头了吗?”
“.....这不一样。我们若起兵抵抗,就坐实这个名头了。”
“因为畏惧污名,你们就要眼看着主子去死?”
“少主恕罪!”
卫清的心凉了。
这些近卫军同时听命于皇帝和持有令牌的人。即使他们对卫季足够忠心,在不违抗卫季意愿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把一个女子的情绪放在皇命之前。
卫季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看向卫清的视线,在众人面前朗声开口:“我卫季卫少兴十七岁中武状元,近二十年来勤勤恳恳,精忠报国:为我大霖打下两省疆土,击退敌军进犯百余次。自认对上对下,问心无愧。”
“如今奸臣当道,意图把控朝纲;上欺天子,下压群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恨末将无能,辜负先皇嘱托,竟冤死于此!”
父亲说话时胸口起伏得不正常,好像在压抑着痛苦。卫清还注意到,他的囚衣上似乎沾染着血迹。
她浑身战栗,几乎咬破牙关,只觉得怒火将要冲出胸膛。
近卫军不听号令,她自己拼了!不牵连旁人,败了便随父亲下阴曹地府!清名要来何用?人都死了,复仇又有何用?
她看着卫季与“卫清”告别,神态怡然,但眉间饱含担忧和不舍;那“卫清”神色愤恨又痛苦,眼中满含热泪。
此时,打扮朴素的江婉君也正伸长了脖子望向“卫清”。
这一望,就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那红衣女子.....虽外貌与阿清无差,但神情动作......
阿清在家时从不梳这么繁复的发髻。
阿清神情怨愤时不是这样的。
阿清双手交叠时从不左手在上。
阿清......
那不是阿清!她心中涌上一股狂喜。
那不是阿清,就证明阿清如今定然更名改姓逃出去了!
虽说这么做也有风险,但必定比发配为军妓好多了,边疆军营中可不全是卫季的人。
江婉君心脏跳的飞快,既激动又担忧。
“时辰到,刀斧手准备!”
夏侯杭狠狠拉了拉卫清袖子,试图让她稍微冷静下。
“子瑜,别看了。”
“不用。”
监斩官抽出令签,扔到地上:“行刑!”
这个刀斧手没被收买。干净利落的一刀,没让卫季受罪。
手起刀落明明只用了几秒钟,卫清却感觉无比漫长。
血花四溅。
人头滚落。
这一瞬间,死死铭刻在卫清心底。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江婉君终究还是没敢看,扭过了头,心中的愧疚感几乎让她窒息。
即使与自己无关,看着一代忠良被自己父亲陷害致死也觉得羞愧难当。
尤其是......他还是她的父亲。
“小姐?”怀素担忧的声音传来。
甩去无用的想法,江婉君回头对怀素笑了一下,随后开始四处打量。
“卫清”的囚车距离越来越近,她越发肯定车上的人不是她。
阿清不在那个囚车上,但她今天肯定会过来。
她肯定很伤心。
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但就在此刻,心有灵犀般的,卫清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有一种人,即便衣着朴素无华,仍然鹤立鸡群。
婉君......?
隐约看见一袭布衣的熟悉背影,卫清百感交集,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刚刚目睹父亲的死亡,她理应无法对这个同样姓江的人产生任何好感。但想到她的性情和将来的命运,又不由得心生同情。
卫清!她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但她也是无辜的......
父亲,父亲......
脑海中无数个片段飞快地闪过,无数杂乱的思绪让她开始头痛。
眼中涩涩的,却始终没有泪水淌下——幸好。
“子瑜?!”
听见夏侯杭的声音,卫清使劲摇了摇头,将眼前一片的白茫茫甩开。
她现在不再是父亲的清儿,也不再是婉君的阿清了。
她是卫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