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是大霖朝最长的江,一年四季的景色都让人流连忘返。
正值夕阳西下。靠近湖心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篷船,船板上一个小桌、一壶热茶、两套杯盏、两盘点心;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还有一位清俊的小少年。小少年正调皮地向女子举杯敬酒,其余地方的喧闹似乎被尽数隔绝,与她们无关。
那女子自是江婉君,少年却是女扮男装的淳宛。
淳宛郡主本想让江婉君也作男儿打扮与自己假作兄弟挚友出游,但无奈江衡严苛的约束只好作罢。
不过两人这般样子,倒像是姐弟了。
江婉君看着淳宛,暂时忘却了忧愁,眼中盈满了笑意。
自己虽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平日却无法亲近。这些年下来,反倒是淳宛如同自己妹妹一般了。宛儿身份高贵,大霖如今也没有和亲的必要,想来日后会过的比自己好很多。
卖唱的娇女,表演昆曲的戏子,街头叫卖的小贩......
江婉君看着画中被还原了的热闹景象,轻提墨笔在柳树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笔描绘出一个神态淡然的红衣女子。
淳宛不解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恍然认出这女子是卫清。
“婉君姐姐,卫清的伤怎么样了?”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婉君心情低落,是不是也有担忧卫清的成分在其中?
卫清几个月前遇刺,如今仍在府内养伤。世人皆知卫小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果伤不重不会这么久不出门。
“已经没有大碍了。”江婉君说着,轻轻拉住淳宛的手。
淳宛开始不解其意,随后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一张纸片。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江婉君,明白地点了点头。
江婉君早预料到淳宛会来看自己,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想有没有法子能借淳宛的名义和卫清联系上。
让淳宛约她出去,找机会和卫清见面时不可能的;父亲不放心,肯定会以自己要安心修习礼仪的理由拒绝。所以只能让她代传消息,丞相府不管怎样也不敢搜郡主的身,宁瑞长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江婉君冲她比了一个“谢谢”的口型,淳宛浅浅一笑。
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的话。
淳宛回府后,照例首先去向母亲请安。
“娘。”
宁瑞看出女儿心情有些低落:“宛儿,在担心婉君?”
“嗯。”
婉君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卫清。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入宫后要面对什么样的诡计阴谋。她虽聪慧过人,却心肠太软。到时候若需害人,肯定下不去手。
长公主对于这个才华横溢的姑娘要迈入宫墙也十分惋惜:“有空我去跟皇上提提,婉君跟她父亲不一样,让他对她好点。”
淳宛心想,当皇帝的都不愿意受别人制约,这样做适得其反就不好了;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应下。
“谢谢娘。”
“我们之间道什么谢。”宁瑞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这些时日如果有机会再去见她几面吧。皇帝知道你们关系好,将来也会许你进宫说话的。”
“嗯。”
此时的卫清被父亲叫去了书房。
“清儿,还有几个月你就及笈了。对于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卫清愣了几秒钟,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话题。
和其他早早让女儿为嫁人作谋算的人家不同,卫季之前只说“你平时出去的机会也多,有看上眼的告诉为父一声,我帮你考察考察”。在世人眼里,这种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不守礼教了。
因此,那些保守守旧的世家不大可能选卫清作媳妇。其他表现出对她有意的人,只贪恋她容貌的浪荡公子哥和想接机攀上大将军府的当然不能选;其他内臣子弟有些怕和将军府联姻让天子忌讳,近年未婚的新科进士又早已被人抢了先。
这么一看,合适的人选还真没几个。
但此时卫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爹爹现今有难,自己生为女儿不能入朝为官,但可以通过联姻......
她暗恼自己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良人和父亲十余年的养育之恩比起来算什么?在爹爹心中,自己也比他自身重要吧。
卫清已不再是那个空怀满腔热血的小姑娘了。很多时候,事不在人为,人不一定能胜天。
“父亲,您想让我嫁给谁?”
“怎么这么说?”卫季皱起眉。
卫清这才发现自己的话中有些歧义,赶忙道:“抱歉,爹爹。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清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你喜欢,人品端正就好,其他的我不在意。”
“可......女儿如今还没遇上中意的人啊。”
“如果可以的话,为父也舍不得你早嫁。”卫季叹气道,“但你忘了我们老家的习俗吗,女子及笈前订婚才有好兆头。”
父亲向来不是在乎俗礼的人......
“父亲,既然如此您就选一个能作为您朝中助力的人家吧。”
卫季顿时瞪起了眼:“清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为父......”
卫清赶忙上前捏了几下父亲的肩膀:“我相信爹爹的眼光,您选的人家我嫁过去肯定能过得好。清儿一直很遗憾没生为男儿身,若将来的夫婿能帮助爹爹一二,也就圆了我的心愿了。”
“我从不知你有这个想法。”卫季双眉紧皱,“记住。我卫季的女儿,不用成为任何一个男子的附庸。为父有你很幸福,清儿比任何一个混小子都强上百倍了。”
卫清释然地笑了。我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但也正因为此,我愈发地想为您做些什么。
卫季终究还是没拗过她的坚持,答应在军营中的青年才俊中先相看相看。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怀碧的声音:“老爷,小姐,淳宛郡主来了!”
卫清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一喜。
郡主和自己没什么交集,这时候来很可能是因为江婉君。
“爹爹,郡主应该是来找女儿的。”
“我知道。”卫季点点头,“你快去吧。”
卫清疾步来到大门前,只见淳宛一袭丁香衣裙,挂着淡淡的笑意。
“卫姐姐,淳宛来的唐突了。”
“哪里。郡主驾到,是臣女的荣幸。”
简单寒暄两句,两人便进了内室。
卫清吩咐侍女退下,用眼神示意淳宛府中都是可信之人,不用担心。
淳宛明白她的意思,从袖口中抽出那张纸片。
“婉君姐姐捎给你的。”
卫清略有紧张地接过,只见上写:
“阿清:
行程都被排满了,入宫前恐怕没机会见你。
请一定告知卫大将军,这几月谨慎行事,早做防备。必要时搜集官员们的污点等情报。
婉君”
卫清双手紧握。
婉君啊婉君......都这时候了,还担忧我们干嘛?想法子逃过选秀才是正途啊。
你的父亲做的事与你无关,也不该由你承担。
“郡主,若我回信恐怕对婉君有风险。”
淳宛点了点头。卫清总算还是个明白人。
“那麻烦郡主帮忙捎句话:入宫后就算是为了郡主和清,一定所有决定都优先考虑自己。自私些,就是对我们友人最好的安慰了。”
淳宛听到这话,倒赞成的点了点头。
婉君姐姐太心善,若入宫后看到别人遭难还伸出援手......恐怕熬不了多长时间。
接下来两人一时也找不着什么别的话题,便就着江婉君聊了起来。
“我九岁时与婉君姐姐初识。”淳宛陷入了回忆,微微惆怅地说。“那时她处境不太好。”
“母亲当时感概:‘江家姑娘倒随了她母亲的良善温婉。’我却不赞同,说这位江姐姐与其余人不同,有自己的打算谋划。”
“随后几年,婉君果然过得越来越好。嫉恨她的人说她是靠奉承我地位才提高的,她笑笑也不反驳。”
“我有时觉得,婉君姐姐是个挺淡漠的人。你她琴看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其实对这些没多少喜爱。我有时就担心,她在这世上恐怕没啥在乎的东西吧?”
一直安静听着的卫清这时笑了:“郡主这话可说错了,婉君最在意的不就是你吗。”
淳宛也笑了:“还有清儿姐姐啊。清儿姐姐与她没见几面就如此投契,我一开始还很是吃惊了一回呢。”
“我们赏花宴初见时,婉君告诉我她最喜爱的花是矢车菊。”卫清也想起了几年前的场景,“婉君该过上闲云野鹤般清雅的生活才对。”
岁月不饶人啊。女子最惬意的闺中时光,也瞬间就一去不复返了。
有谁能一如初见,赤子心不改?婉君,只盼你一世长安,就算因此变得面目全非,也无所谓。
江婉君,永远是我卫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