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君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女儿鲁莽了,一时心软......”
“起来吧。”江衡淡淡道,“为父知道你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念。”
“但恻隐之心,有时能酿成大祸。”
江婉君依言站起,低垂着头:“女儿明白了,以后定不再犯。”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江衡不再抬头,继续专注翻阅着眼前的公务。
江婉君深行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缓步走回自己的小院。
“怀芷,怀素,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小姐......”怀芷面上有些犹豫,但被同伴拉了一把后终究没说什么。
“奴婢告退。”
走出房门,怀芷微微担忧地对怀素说:“小姐今天在赏花宴上表现得很好,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不是老爷......”
“嘘——主子们之间的事,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怀素余光扫了几下四周,面上严肃道。
“怀芷知错了。”
怀素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眼睛却突然瞟向了一个角落:“咦?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啊。”怀芷茫然道。
“那许是听错了......我去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汤水,你在这儿守着小姐吧。”
“好。”
而此刻,刚从丞相书房跟过来的柏芜皱着眉头,准备返回大将军府禀报探听到的消息。
“少主,我回来了。”柏芜匆匆走进卫清的闺房。
“怎么样?”
“江小姐她......被继母罚了一个月的禁足,理由是前段时间没好好练习女红。”柏芜看着卫清皱起的眉头欲言又止,“但真实的原因是......”
“是因为她为我解围?”
柏芜惊讶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是。”
卫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宝蓝的剑穗,紧锁双眉。
江府的那位继室当然不会因为江婉君向自己示好而不满,有这个态度只会是江衡。
这就清楚了。
江丞相果然精明,而那位继室显然也老老实实地在他掌控之下。有权势就能掌握舆论风向,外界的人只会夸赞这位继室真心是为原配的子女好:你看,一般大户人家的恶毒主母都会采取捧杀的手段,小江夫人却严苛地要求江婉君,将她培养成这么才貌双全,可不是真贤惠吗。
卫清看了眼仍然看着自己的柏芜,无奈笑了笑:“既然她是因我才受的这份罪,我也不能没有个表示。”
她从首饰盒中翻出了一块精致的银怀表,正是卫季上次得胜归来给她带的最贵重的几份礼物之一:“待我写个字条,帮我将这份谢礼隐蔽些地放在江婉君的梳妆台上吧。”
“是。”
说着卫清便走到书桌前寻来笔墨纸砚,略作思虑就提笔刷刷写下了两行字,随后折几下夹在了怀表盖中递给柏芜。
“去吧,今天劳烦你了。”
“这是属下的本分。”
凉风习习,江婉君正跪坐在小院中低头抄写着佛经。
父亲不稀罕这佛经,却在意她贤良的名声。这府中的人谁不清楚谁,只不点透罢了。
怀芷拿着绣着孔雀纹的云锦披风走了过来:“虽然点着长明的蜡烛,但这风吹着灯影摇晃对眼睛不好,小姐还是回房吧。”
“嘘,只剩几行字了。”
身着湘色裙衫的丫鬟只得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虔诚地描完了那几行字。
“回房吧。怀素,帮我把这两份新抄的佛经送到母亲房内。”
“是,小姐。”
怀素前脚刚走,主院中捎口信的人就来了。
“小姐,夫人说您今日参加赏花宴颇为劳累,准您在房内用晚膳。”小丫鬟低着头,略微忐忑不安地说道。
“请转告父亲,婉君多谢他的体恤。”
看,连个小丫鬟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个借口。
“是,奴婢一定转达。那婢子就先行告退了。”
江婉君轻轻摆了摆手。
小丫鬟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院门。都说大小姐宽和仁厚,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江婉君若无其事地回了房:“怀芷,替我换身轻便的衣服吧。”
怀芷转身去寻常服,另一位丫鬟则小心翼翼地将江婉君的秀发披散开,累赘的首饰尽数摘下。
“怀碧的手艺越发精巧了。”
“其实都靠小姐平日里的指点。”怀碧笑了笑,面容更显娇艳。
“说来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吧?”
“是呀,日子过的真快,怀碧都想象不出没有小姐时的样子了。”
“你呀。”江婉君温和地笑了,“等我禁足结束,就求母亲把你提成大丫鬟。”
“谢小姐恩典!”怀碧激动地跪下就要磕头。
正在此时里间的怀芷手中搭着件秋香色十分清爽的绣花长裙走到梳妆台边,突然“呀”了一声。
“怀芷,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梳妆台上多了块东西!”
“待我看看。”
江婉君走近一看,认出来那似乎是一块西洋的钟表。
——里面还夹着一张字条。
怀芷看她伸手,赶忙出声道:“小姐,这东西不定干不干净,还是奴婢先察看一下吧。”
“不必。”江婉君摇了摇头,心有已略微有了猜测。
掀开表盖,纤细的指针发出轻微的摆动声。她打开字条,略急地看着:
“江小姐:
你我萍水相逢,今日幸得姐姐仗义解围,不胜感激。此表为西域之物,可测量时辰;小小谢礼,聊表心意。
廉平”
江婉君哑然失笑,却又觉在意料之中。
写这么一封不拘格式的书信答谢,的确是她的风格。
怀芷与怀碧看见“廉平”二字,心下却俱是一惊。今日游园时江婉君没叫丫鬟们跟着,她们自然不知道廉平是卫清的字;还想着是哪家的登徒子,竟偷偷进了小姐的闺房还留下赃物,若被人发现了该怎么了得?
再看自家小姐脸上的笑容,心里就更没底了。
“小姐......”
江婉君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将这字条扔入炭火盆内烧了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
一更天,二人各怀心思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卫清早早起了,一身劲装带着侍女祈安奔赴校场练武。
面相沉稳的中年男子迎上前,关怀地问道:“少主,昨日赏花宴之行如何?”
“尚可。”卫清稍作犹豫,问道:“师傅,你对江家大小姐有什么看法?”
“你这么问我,其实心中就已经有成算了。”吕豪轻笑。
“别被世人的传闻乱了心思,相信自己的感觉。在军中待久了的人都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你也继承了这一点。”
“如果看不透,就顺其自然。”
卫清肃穆道:“徒儿受教了。”
吕豪点了点头,退到一旁:“把我昨天教的拳法再演练一遍,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掌握。”
“是。”
卫清迅速摆好架势,一拳击出,虎虎生风。两掌挥出的同时脚下闪转腾挪,气息圆满。
吕豪看完后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步伐配合的很好,精气也足。只掌中的暗劲还微微有些不得力,这个我可以陪你练。”
“多谢师傅指点。”
沉浸于武学中,刚才那些思虑都被卫清抛在脑后。
下午,正端坐在窗前读书的卫清忽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意料之中是一袭劲装的祈乐。
“小姐,好消息!”
“什么消息?”
“长公主夸赞您了,现在街坊中到处都在议论呢!”祈乐绘声绘色地模仿道:“清儿端方守礼,哪有半点粗野?果然坊间传言不可尽信,这么一个忠勇双全的好孩子被说成了那副模样。”
“那些百姓也真是愚昧,之前听了哪个官员府中传出去的话就信以为真,现在可不打脸了。”
卫清听了这话脸上却没多少喜意,而是陷入了沉思。
此事有蹊跷。长公主就算对自己有几分欣赏,也不至于到当众维护的地步。那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祈安满面笑容地走进房门,“小姐。”
卫清放下手中的竹笔,微笑道:“又是什么好事?”
“长公主殿下给您写了一封信。”
卫清微微讶异:“拿来看看。”
“卫姑娘:
前日赏花宴一见,甚是开怀。
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以后的路坚持本心走下去,定能一世平安喜乐。
至于京中流言,不用谢我,是江婉君在宴上特意请求我帮你的。
宁瑞”
长公主倒也随和,这信中的语气十分亲切且不拘小节。
卫清愣住了。
她何德何能,让江婉君如此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