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缓缓朝内打开,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今晚黑云遮月,偶尔露出的月光,在穿透禁闭的窗纸之后也微弱如荧光。
商无邪扬了扬手,便有两个属下穿过他身侧跳入房中。
两人小心翼翼的朝前走了几步,见无动静,便穿过屏风,径直冲向床榻。二人挥动手中的刀,一人在床头,一人在床位,对着隐约可见隆起的被窝齐齐砍下。
“噗噗——”
刀锋穿过锦被入肉的声音。
被子里传来微弱的嗬嗬声,像是肺被割开,难以呼吸,伴随着拉扯被子的声音,成为垂死的挣扎。
商无邪喜上眉梢,但眼中却有怀疑——他与华音交手多年,还未曾这般顺利,最多让华音吃些小亏。如今他带足了人马,就是为了和华音拼个你死我活,谁知道竟然会如此顺利……莫非有诈?
商无邪和殷教主性格完全不同。殷无殇老奸巨猾,心思藏在心底,残暴又多疑,但表面上却是豪爽大气,商无邪虽是他自幼收养、亦徒亦子,却没得到他几分真传,阴险狡诈都写在脸上。
遇到悬疑,他半点不肯冒险,而是再次派出了自己的一个心腹手下,命他举着火折子走进去查看。
俗话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位心腹是接替了横江锁李泉上的位,当年做云鼎堂副堂主的时候在李泉身后亲眼目睹了李泉被华音斩首的全过程,对华音的畏惧深深掩藏在骨子里。
但他毕竟也是江湖成名之辈,并不如其他人那般忠心耿耿,也不若前面两个黑衣死士那般视死如归。
此刻被点名上前,心道:“华音狡诈如狐,别看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实则做事老辣,步步为营。今日圣子让我出头,无非是让我做他的替死鬼。”
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贪生怕死的退缩,只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抽出长剑,捏了个剑诀走进去。
走到床边,借着火折子光向床上看去。但见床上,两具尸体横卧,鲜血潺潺,黑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床上的人几乎已经停止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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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商无邪没听见动静,在外低喊道:“九州,怎样了?”
房中传来云鼎堂堂主谢九州的声音:“确是华音!只是……她身边还有一人,看着眼熟,像是宜兰县主……这……县主死在此地,璐王若是知道了……”
谢九州语气惊讶,不似作伪。商无邪还在疑虑时,裘长老艺高人胆大,喝道:“都跟我来!”带着六个教徒大步进去。
其中两人点燃了火把,照亮了房间。
这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转过小厅与卧室之间相隔的屏风,便看见如同小溪一般在地面蜿蜒的几滩鲜血。
商无邪的两个死士握着刀站在一旁,谢九州紧靠在床边,正好挡在尸体的头部。
裘长老纵横江湖多年,虽然不若林思沁那般五识敏锐,然直觉敏锐,走进这房间便觉不对,虽不知哪里异常,只绷紧了神经。
床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
靠外的那具尸体露在外面的肩膀裸|露着,胸口处和脚踝处的棉被已被血浸泡得厚重,特别是胸口处,还能隐约透过棉被的道口看到人胸腔里的脏器。
裘长老靠近头部,去看尸体的脸。
那张脸被长长的黑发遮挡,看不清楚。里面的那句尸体倒是露了脸,但侧向外,正好被外面的人遮住的后脑勺挡住。隐约可见她的侧颜——肌肤光滑,脸蛋儿的线条柔和。
裘长老冷声道:“谢堂主,你让开。”
谢九州便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一退,便能清楚地看见,里面那长脸正是华音的,外面赤|裸之人下巴尖长,与赵宜兰的脸型有一二分相似,想来便是传闻中与宜兰县主相似的林思沁。
裘长老讽道:“早就听说华音曾经女扮男装,怕是有假凤虚凰之好,看来传闻不假!”又问谢九州:“死了吗?”
谢九州再次伸手摸了摸华音的脖颈处,道:“死了。”
他从后背抽出一对铁铸的判官笔,长约两尺,笔尖为一簇铜丝,一根根铜丝尖端用磨刀石磨得锋利,若是被这判官笔刷上一刷,任凭哪个血肉之身都得刷掉一层皮肉!
裘长老对外侧尸体毫不理会,只朝华音脖子一笔戳过去。
华音侧躺着一动不动。
眼看判官笔即将碰到她,裘长老更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就在这时,华音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
一只裹着铁护腕的手臂挡住了判官笔,罡气相交,两人均是使出全力,竟然破了罡气,金铁相交、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裘长老大喝一声:“果然狡诈!”另一只判官笔也欺上前来,直取她的眼睛。
可还没有碰到华音,忽觉双腿处有异,罡气被割破!
他大叫一声,收笔疾退。
小腿处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迸射出鲜血!
但见床下滚出一人,翻滚之时,手中长剑反射着火把的光芒,追着裘长老而去。
刹那间剑光四射,裘长老被占了先手,步步后退;华音也从床上翻出,持刀逼他上路。
旁边六个手下不要命的来掩护他,又有商无邪杀来,这才保住了性命。然而他的双腿前端已经被割裂了一小半,急速移动之下,骨头裂纹更大,若非他是先天高手,早就当场断裂!
但即使他以罡气护腿,也没好到哪里去,点了穴道依旧有鲜血渗出,大敌当前亦无暇包扎,反而得坐倒在地和林思沁交手!
林思沁五识敏锐,轻功卓绝,别人的偷袭瞒不过她,她要躲着偷袭别人却很容易。众人刚到驿站,她便听到了裘长老绵长的心跳和呼吸声。一个驿站喂马的仆役,面容苍老、身形佝偻,却有着先天高手那般绵长的呼吸,这说明了什么?
所以,有林思沁在,就不会怕遇到陷阱和偷袭。哪怕埋伏在一两里之外的草丛中,她也能凭借目力把偷袭者找出来!
林思沁施展轻功,前往南禺镇,按照华音的指点找到一处诛天门的接头窝点。诛天门的高手寻常不在外走动,接头地点都是些武艺平平、善于隐匿的江湖人,甚至是被胁迫的普通人。林思沁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横扫,找到一个脸型与自己相似的女杀手,喂了迷药带回来。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
待到深夜,裘长老下迷药的时候,华音早就给大家服了解药。
林思沁看到解药的时候又被惊了一回:“你怎么对商无邪、裘老贼的手段这么清楚?连解药都有?”
“商无邪等人手上最厉害的迷药、毒药,来回不过那么几种,都是风云教先代的护法、长老们留下来的,他们能得到,我自然也能得到。”
林思沁瞪她。
这人总爱装神弄鬼,仿佛未卜先知一般。
可谁让她对每个面目的华音都爱得不得了呢?
林思沁发怒的表情在华音眼里跟卖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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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华音与林思沁携手共进,大杀四方。
而门外,也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十几张强弩对着院中的黑衣人,其喝道:“伏地不杀!伏地不杀!”
刚刚窜出房门准备奔逃的谢九州果断的跑到角落扑倒在地,手中握紧了长剑,防的确是己方的偷袭。
他只是个善于溜须拍马、见风转舵的新任堂主,商无邪根本就不信任他,动不动就让他去送死,作为一个贪生怕死又有自知之明的人,何必卖命?
方才靠近华音时,华音一招擒龙手扣住他的咽喉,差点就没命了啊!可吓死他了!还好他机灵,知道说什么能在华音手下活命!
习武就是为了打得过别人、多活几天,谁去送死谁傻!
谢九州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自然也不知道前世的他靠着比梨园戏子还精湛的演技混成了扶风堂堂主林思沁身边的红人,后又出卖林思沁的行踪。
还好那时林思沁武功已经进了先天,这才没有伏击到林思沁。
此人本性贪生怕死,面上却比谁都要憨厚忠诚,华音深知他为人,往日交锋早就暗地里威胁过他好几次,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华音本想,若谢九州当真不就范,便强杀出去。还好此人识时务,令沁儿一剑得逞。
但他此刻想逃,华音又怎会容这一个助力溜走?既然已临阵背主,何不背叛得更彻底一些?
华音高声道:“谢兄,你别过来,裘贼已是强弩之末,这边就交给华某,你只需守住关隘,防裘贼脱逃便可!”
商无邪本就对谢九州撒谎之事耿耿于怀,此刻听了华音之言,大怒道:“谢九州!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竟敢骗我!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林思沁心想,这些武林人果然是山野莽夫,骂人都不会,一点威力也没有,还不如山下小镇的街边泼妇,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
谢九州听见他的话,又看见华音的人站在围墙上手持强弩,眉心突突直跳,连忙义正言辞的喝道:“华贤妹言重了,这边就交给我,保管走不脱一个!”
说着已经摆了一个潇洒的姿势,怎么看都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忠勇之士。就连华音的手下都惊讶不已。
“原来堂主早就布了棋子在商无邪身边。”
“内应竟是谢堂主?咱们堂主真是高瞻远瞩,手段莫测,连谢堂主都是她的人!”
谢九州:“……”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华音就没给他留退路!
他若早知道今晚华音设的陷阱,肯定一早就告密给商无邪,毫无风险的拿着商无邪给的赏金常驻眠月楼,没事儿喝喝花酒称称银子,多好?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离华音远远儿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被打上华音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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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无邪和裘长老带人围攻华音和林思沁好一会儿,舒千舟才堪堪赶到。
林思沁问道:“阿娘可好?”
“爹护着阿娘,阿笠带着十方和老苗副他们正收拾商无邪的人。”
商无邪一方虽然人手更多、后天高手也更多,却抵不住符笠这位先天高手,更有弩|箭不时偷袭助攻。
场中不论敌我,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年的老江湖,华音一方占着上风,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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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华音林思沁和舒千舟联手对抗裘长老和商无邪,你来我往,罡气震荡。只消片刻,便听见“彭——”的一声巨响,五人打破了靠窗处的整面墙壁,一齐从烟尘中冲了出来。
裘长老成名已久,硬是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运转轻功行动,另一只手持判官笔刷华音下三路。
他看得明白,华音才是主心骨,拿下华音就是稳胜。林思沁功夫不高,却速度奇快,他行动不便,对付林思沁只可以防为主。
早就听说华音以后天大圆满之力,可力战先天,裘长老一直嗤之以鼻。
今日第一次交手,才知然而华音年纪轻轻,招式竟十分老到,堪比江湖成名多年的先天高手,让他一丝破绽也找不出来,罡气运用比他更娴熟精细。更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的罩门所在仿佛也了然于心,交手时有意无意的朝天突穴紧逼!
“臭娘们儿深知我弱点,莫不是预谋已久?”裘长老招招狠手却对华音无法,忽然接着长剑相击的力道猛然后退,大喝道:“袁瞎子、汤瘸子,我知道你们在,还不快出来救我,当真要看着老裘我被这臭婊|子杀了吗?”
院子外不知何处传来声音道:“国有国法、教有教规,华音和圣子争夺下任教主,你和圣子这般明目张胆的勾结对付华堂主,不合教规啊!”
教中确有一条教规长老不得偏帮教主候选人,任凭候选人公平竞争。但这条规定早就名存实亡,成了一块掩盖教中激烈内斗的遮羞布,裘长老差点咬碎一口牙,忍气道:“华音什么时候成了教主候选人?”
“因为舒贤已传信积雷殿,推举华音为圣女。我教圣子和圣女,向来都有资格争位。”
两位护法的话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声音回荡,两个身穿黑灰色短打,看起来像是做苦力的汉子不知何时蹲在旁边两层小阁楼的楼顶上。
左边这人左眼带着眼罩,右边这人左腿小腿的下半截没了,换上了一根铁拐。
瘸腿的汉子道:“咱哥俩儿只有监督之责,没有仲裁之权呐!裘长老,你既然躺了这趟浑水,我哥俩儿也只能袖手旁观。”
裘长老道:“放屁!是不是你们拿了这妖女的好处?”
瞎左眼的汉子道:“好处自然是拿了。”
汤瘸子接口道:“而且拿了她家的,也拿了你家的。”
瞎子嘿嘿笑两声,道:“还拿了圣子家的”
“谁敢不给我们好处……”
“谁就是不守教规!”
“都给足了孝敬……”
“那就钱多的说了嘛!”
“教主在,教主说了算。教主不在,钱说了算。”
说完,二人竟然从怀里拿出烧饼分而食之……
商无邪听了,惊道:“往日孝敬,无邪不曾短了半分,今年立秋,弟子也曾送上黄金千两!若是不够,弟子还有。便是倾家荡产,也绝不推辞!”
裘长老听了商无邪这蠢货的话,简直想立刻把他掐死!
瘸子和瞎子二人,向来以教主马首是瞻,哪里真是区区黄白之物就能买通?被人戏弄犹不自知,蠢比犬彘!殷无殇怎么就选了商无邪这蠢货做圣子,难道就不怕我圣教覆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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