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瑄尚未醒来。
寒月找来离凤,确定这五千人并未感染蛊毒后,便下令安置好他们去休息。慕容非烟在看到钟离惜的一瞬间几乎要昏过去,但却一脸倔犟的坚持着,咬着牙强忍泪水,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寒月看着她们,也几乎落下泪来。
安顿好一切,寒月来到麒瑄身边。离凤已经看过麒瑄,又带给寒月一个残酷的消息。麒瑄腹部的伤,是裴世勋所为,麒瑄,中了裴世勋的蛊毒。但好在裴世勋用李廷山炼的人蛊出了差错,麒瑄身上的蛊毒并不致命。离凤开了个药方子,带着给麒瑄号脉之后的难以置信,在寒月冷冷警告的眼神里,发了誓,离开了。待到无人时,寒月终于可以陪在她身边,终于可以将牢牢控制的情绪微微展露。眼泪,却是终于止不住的落下。
钟离惜失了一条手臂,飞禅失了命。那个骨灰坛子里的,是魏王。这一仗,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而此时的麒瑄,也同样身处于当日生死之间的噩梦里。
梦魇难了。
那日麒瑄带领三万精兵先行一步,第三日便到达鹰城外。
麒瑄事先已经探明,卓雅不可能不知道瀚海的援军会从南边来,却带着东漠南台的士兵驻扎在鹰城的西北,在鹰城的南面留了一个口子,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有一件令麒瑄不解的事是,一路走来,她并没有见到西漠南台士兵大举进攻的局面,似乎,西漠南台的军队有意在等她到来。
既然如此,在探明鹰城的南门附近没有埋伏后,麒瑄便直接领兵从这里进入了鹰城。守军见瀚海援军到来,也很快开城迎接。要说麒瑄为何选择进城,在她看来,既然对方有意要引她入城,眼下她也确实打算进入鹰城,不如就将计就计,先进城与魏王会合,毕竟魏王手下尚有**万人的军队,如今她又带来三万精兵,拖上几日等到寒月率大军前来应该不是问题。而魏王被困于此多日,想必对卓雅的意图,要比她清楚的多,西漠南台这一回行事蹊跷,她需要更多的情报。只可惜虽是千算万算,却终究漏算了裴世勋这个异数。如果麒瑄能等上几日,等到寒月带着离凤前来,或许就能避开这次她此生经历过最惨烈的一场失败。只可惜,人生中有太多的如果,却从不给人重新来过的机会。
因为麒瑄并没有亮明身份,所以鹰城的守城将士只当麒瑄是朝廷派来的先锋将军,所以在魏王见到竟是麒瑄亲自来后,大吃一惊。麒瑄微笑着迎着魏王走去,却没有在魏王脸上见到兄弟间久别重逢的惊喜,反而见到了魏王少有的大惊失色。
屏退众人后,麒瑄留了李黑和钟离惜,与魏王和飞禅商谈军事。
魏王经过之前短暂的失态,已恢复了平静,却是满眼担忧的看着麒瑄,而他的眼中,竟还有一份刻意隐藏的悲伤。一旁的飞禅,竟也有着相似的表情。
麒瑄不解,开口问道,“为何二哥见到朕,似乎并不高兴?”
魏王长长叹一口气,“皇上此时前来,唉,终究是天意难逃。”麒瑄不解,却没有发问,只等着魏王主动说明白。魏王摇摇头,开口道,“先前臣已同西漠南台的卓雅公主订立停战协定,此次西漠南台撕毁协定,是因为裴世勋突然劫持了西漠南台的多玛公主,也就是曾经的救难公主,以此要挟卓雅重新与我瀚海为敌。”
麒瑄微微皱眉,她原先也想过卓雅重新与瀚海为敌的原因,应该是与裴世勋有关,只不过没有想到,裴世勋竟然劫持了多玛。麒瑄经历许多,已在不自觉间习惯了上位者的思维,所以她皱眉并非只是因为多玛与她交厚而担心其安危,更多的是奇怪,裴世勋从南瓯逃走时日并不长,而卓雅手握重兵,对多玛又是捧在手心关怀备至,怎么裴世勋竟会轻易将其挟持。之前裴世勋在南瓯皇宫突然发疯,麒瑄对他的功力已心怀戒备,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裴世勋这个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丞相,竟会在忽然之间,武功变得如此可怕,竟能于千军万马之中劫持王室!
魏王却并没有说完,“裴世勋此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劫持多玛之后也只是要挟卓雅将臣围困于鹰城,却并没有下令攻城。臣曾派人出城打探,却都是有去无回,只要有人从鹰城出去,漠南台士兵便格杀勿论。”
麒瑄此时眉头皱的更深,“可是朕这回带兵前来,却并未受到任何阻拦。这裴世勋将鹰城围困,只许进不许出,究竟是想做什么?”
魏王听完麒瑄的话,和飞禅对视一眼,飞禅也是满脸忧色,对麒瑄回答道,“皇上,这一点,魏王与属下也曾有过猜测。我们觉得,似乎裴世勋在等着什么。原本我们猜测,裴世勋是想等我瀚海援军到达后,妄想着将我们一网打尽,但如果是这样,援兵一到,我瀚海将士在人数上远胜过西漠南台,若是对他们前后夹击,胜算很大,他是很难讨到便宜的。”微微停顿,飞禅看向麒瑄,没有了最初的震惊,只剩下无奈,“只是今日见到皇上亲自前来,属下便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只怕那裴世勋要等的,是陛下啊!”
听飞禅说完,钟离惜最先失了从容,不觉竟惊叫出声,“这可怎么办!”而一向少有表情的李黑,也不自觉的皱起眉,担忧的看向麒瑄。他是曾经与已经失去神志的李廷山交过手的,深知其可怕,而李廷山都被裴世勋控制了,可想而知他裴世勋现在的武功,只怕非人类能及!
麒瑄听完飞禅的话,不知为何,心中也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裴世勋必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张阴谋的大网,要与她真正的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不错,你死我活,她和裴世勋,注定只能活一个!想到这里,麒瑄笑笑,安抚众人道,“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退路了。只是裴世勋虽然挟持了多玛,但凭着卓雅的性子,绝不会甘心受制于他,必然会暗中有所安排。再说,裴世勋会变成这样,朕看八成是因为蛊毒,随朕而来的这三万精兵便是从南瓯那群尸兵堆里爬出来的,加上鹰城里的九万人,若是裴世勋攻城,也足够抵挡一阵,足以等到寒儿率领的援军赶来。”然后转身看向飞禅,麒瑄吩咐,“你去找些雄黄之类的驱除虫蛇的药草,让所有将士涂抹在身上,再泡制成酒饮下,还有,多准备些火把和灯油,那些蛊虫惧火。切记,这些东西越多越好,做好万全之策。”停顿一下,“嗯,还有,传令下去,这蛊毒阴毒无比,若是被沾染上,便会丧失神志转而自相残杀,所以,如果发现有同袍染毒,便,便助他们了结痛苦吧。”
飞禅和魏王先前并没有遇到过那些尸兵,也不曾见识蛊毒的厉害,听麒瑄说完,皆惊骇无比。飞禅默默应下麒瑄的话后,便出去安排了。钟离惜跟着他,身为大夫,草药之事她定会去帮忙。麒瑄对李黑点点头,李黑明白麒瑄的意思,对麒瑄和魏王施了一礼,便出门去戒备,留下麒瑄和魏王两人在屋内。
魏王看着李黑的背影,回过头看向麒瑄,眼中带着关切。“皇上”麒瑄打断他,“二哥,眼下并无外人,那些虚礼就不必,咱们兄弟二人还是依着先前一样,你唤我小七吧。”魏王见麒瑄说的认真,便也依了她,“小七,我听说了你先前重伤一场,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麒瑄微微一笑,“都怪我自己,那段时间我心里发乱,事事逞强。那一次确实凶险,不光我差点没命,还累得寒儿将血渡给我才捡回一条命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魏王眉头皱成山,“竟会这么严重!你啊,下回可决不能再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你要记住,现在你是瀚海的皇帝,天下万民皆仰仗着你,切不可莽撞行事。”忽然长叹一声,魏王刚毅的脸上有了几分难得的温柔,“再说,人这一辈子,难得能遇到真心相爱的人,我就在想啊,身为瀚海皇室,我这条命,就算在战场上为了瀚海丢了,也算是死得其所。可只要一想起你晞姐姐,我也会害怕。你说,我们在外打仗,要是死了,也不过是睁眼闭眼而已,如灯灭一般,再不会有什么牵挂,也不会再痛苦,可是留给活着的那个人,却是难以愈合的伤痕。我给她留下一个儿子,给她留下一个一起生活过的院子,给她留下那么多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回忆,唉,换成留下的那个人是我,只怕也接受不了。”麒瑄轻轻拍着魏王的后背,有些愧疚,想逗他开心,“二哥,你绝不会有事的,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事的。等我们这次回去后,你再也不用奔波赴险,我也不会再这么莽撞的跑出来亲征,我瀚海王庭那么多人,难道还挑不出几个能带兵打仗的吗?你就好好陪着晞姐姐和天煜,晞姐姐喜欢哪里,我就把哪里封给你们,要是想留在龙庭陪我和寒儿,我就把宫里的内库钥匙给了晞姐姐,当作晞姐姐的私房钱,让晞姐姐管着你。反正我是出了名的惧内,总得把你也拉下水。”
魏王不禁一笑,身在帝王家,他的母妃又出身低微,一直被裴贵妃和秋麒琰瞧不起,亲情自幼淡薄。第一次见到麒瑄,是麒瑄六岁那年从韶月宫回来的时候,那么一个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锦袍里,一脸白白净净,像个小包子,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弟弟”。后来因为裴贵妃兄妹的暗算,小小的麒瑄越来越孤僻,他终是不忍心,不顾身份的低微,主动去接触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她。麒瑄对他这个哥哥,也由最初的戒备,到最后慢慢开始交心。后来,他的母妃病逝,麒瑄变成了他心里唯一的亲人。一点一点看着她长大,教她骑马射箭,在麒瑄后来跟随无怀大师出宫游历前,那几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如今看着这个当初的小包子长大,他心甘情愿追随她,为她去冲锋打仗,心甘情愿做她的臣子,保护她的太平江山。难得的是,在经过那么多的阴谋肮脏之后,麒瑄依旧能够全心的信任他,这便是最大的安慰。对麒瑄微微一笑,魏王也轻松了许多,回她道,“我本是想开导你多保重自己,别让你媳妇操心,怎地反倒被你打趣。你与我不同,我到底还有个儿子,你与寒月成亲也有几年了,等这次回去之后,可要抓紧时间开枝散叶,省得到时候被朝廷上那些老腐朽整日催着充实后宫。”
麒瑄心知自己一个女子,此生都不会与寒月有自己的孩子,但也无法多说,只得打着哈哈,“我才不怕那些人呢,且叫他们说去。哼,好在我聪明,事先留了一手,把我媳妇儿也立为了女皇,看他们谁敢在我家女皇面前说三道四。”
魏王一向尊重麒瑄的意思,对她立寒月为女皇,虽觉得新鲜,但他一直觉得麒瑄脑子里主意多,也相信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此时看着麒瑄如小孩子做坏事得逞一般的狡猾模样,只宠爱的笑笑,摇摇头轻叹一句,“你啊!”但见到麒瑄对寒月如此深情,还是惹得魏王心里对白晴晞的思念更甚,“今年这个新年咱们怕是赶不回去了,我啊,倒真的希望以后的每个新年,都能陪在他们娘俩身边,咱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在以后那个由我们打下的太平江山里,快快乐乐的生活。”
麒瑄看着魏王,也不禁感慨万千,“会的,一定会的。”
二人又互相聊了几句,魏王便嘱咐麒瑄去休息。连着赶路,又有伤在身,魏王也是心疼的。
他二人却是不知,就在麒瑄进入鹰城后,裴世勋在西漠南台大军的军帐里打坐,忽然猛的睁开眼,一丝残酷的笑容浮上来,对被他绑在床脚瑟瑟发抖的多玛说道,“哈哈,秋麒瑄终于来了!”嘴角泛起一丝阴冷,“我闻到她的气味了!”床脚的多玛看着披头散发脸色青黑,眼珠变成深红色,连嘴角都生出獠牙的裴世勋,吓得几乎哭出来,咬着自己的拳头,身子不住的颤栗。
在麒瑄进入鹰城后的第二日,西漠南台的大军便向鹰城压来,几百先锋在城下叫阵。指名道姓的喊,“让秋麒瑄速速出来受死!”
正值隆冬,与南瓯不同,鹰城地处大漠,冬季是枯草期,寒风大作,卷起的沙石吹在脸上,刮的生疼。麒瑄登上鹰城的城墙,魏王紧跟其后。瀚海驻守鹰城的将士见到皇帝亲临,士气大振,面对漠南台的叫阵,呜呜低吼着回应。十多万大军的低吼,震彻大漠。
眼看漠南台的大军已逼近,麒瑄下令,“放箭!”
城上顿时倾泄出阵阵箭雨,却并没有瞄准那些西漠南台先锋,只是将他们逼退,回到了西漠南台的大军中。因为不知卓雅有什么安排,麒瑄决定按兵不动。
忽然,那些撤退的先锋中冲出一骑,向鹰城奔来,奔至城下,对着瀚海大军高喊,“我漠南台女王陛下下战书于尔等,明日巳时二刻于鹰城外对战!尔等竖子可敢应战?”说罢,高高举起手中的战书。
麒瑄心中一喜,她直觉中一直相信,既然是被裴世勋要挟,卓雅定然会有所应对,这战书上写的,很有可能就是告诉她的计策。麒瑄对李黑点点头,李黑飞身便跃下城墙。
但就在此时,忽然从漠南台军中射出一支长枪,将那名西漠南台的传令兵前后对穿!李黑此时已跃至那名传令兵身前,锋利的长枪穿过那名西漠南台士兵的身子,直直射向李黑。李黑距枪头不足一米,来不及出手只得矮□子就地一滚,才躲开了那支长枪。麒瑄在城墙看得分明,从那么远射过来的长枪,竟能穿透一个人的身体,若不是李黑躲闪及时,只怕也会没命。能有如此大的力量,绝非常人!李黑一把抓过那么传令兵手里的战书,飞身便欲跃回城墙。但三支箭羽极快的向他射来,李黑几个腾跃,终究是耗尽了体力,没能飞身上墙。
正在城上众人焦急万分之时,西漠南台的军中发生巨大的骚动。远远的,众人只看到西漠南台的大军似乎将一个人围了起来,只有麒瑄看的分明,是卓雅指挥西漠南台大军,将裴世勋围在其中!
麒瑄暗叫一声不好,卓雅不知裴世勋已成魔,身上有强大的蛊毒,贸然将他围住只怕会生大乱!
果然,只听得西漠南台大军发出阵阵惨叫,忽然自相残杀了起来!
不好!
麒瑄高声对瀚海士兵下令,“严守城墙!敌人今日便会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