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离了花厅,随着雪鸯朝黛玉的院子而去。林家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另是一番韵味,与京城常见的富贵严谨都不相同。要是寻常时候,史湘云必是要好好嬉闹一番。现今她紧张都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生那等闲心思。现在她全心全意都在琢磨待会儿如何和黛玉说道,这一应美景事物竟是没入了她的眼。
“这位姑娘”
史湘云堪堪叫住一旁一直埋头不说话的雪鸯,本想问问现在林姐姐的心情如何,只是刚出口就叫人打断了。
“史姑娘叫婢子雪鸯就是了,在史姑娘面前当不得姑娘的称呼。”
要是寻常,史湘云也只当是这位丫鬟守本分。可是自那一场闹剧之后,对于这样的话,史湘云便要叫别人多想几分,现今这话入了她耳便暗自思量:是不是这个丫鬟也在明里暗里的嘲笑她。
刚刚她一个世家姑娘去讨好一个丫鬟就已经是自降身份了,更何况还叫这丫鬟给诋了回来。有着这个心思,史湘云还怎么会接话继续问。可史湘云不能开口不代表旁边没有心思通透的,史湘云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之一接受到自家姑娘递过来的眼色,忙接过话问:“雪鸯姐姐,不知林姑娘今儿的心情如何?”
雪鸯不冷不热的回道:“这位妹妹才是说笑了,当奴才的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就成,怎么能去学那好钻营的妄自揣测主子的心事。况且我们林府的规矩严,可不敢嚼主子的舌根子。”
那丫鬟被雪鸯说得一道一道的,强笑着说了一句‘是吗?’便闭口不言了。
史湘云虽说没有父兄依傍,可叔父叔母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从不曾亏待于她,更何况还有贾母扶持,就算是有有人在背地里说道,可也不曾这样当着面指桑骂槐的挤兑,一时就变了脸色。
史湘云刚刚指使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口本就是因为雪鸯的话呛到她了,后面不亲自出口本就是为了提醒雪鸯两人之间的差距。可雪鸯一番装聋作哑,明着说她身边的丫鬟不懂规矩,有一句话叫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丫鬟,被一个丫鬟当着主子的面指责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不懂规矩,不管是那主子还是那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怕都没脸。更何况雪鸯还拿林府作比,捎带上了史家。直接隐射史家的家规不好。
史湘云死死攥着手上的帕子压住怒火。这不是明着打她的脸面吗?
听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被雪鸯一番‘好言相劝’,史湘云只觉得她的胸口似是被谁攥住了一般,疼得紧。半晌,才缓过来。
斜了一眼长相普通的雪鸯,史湘云干巴巴地接了一句‘林府的丫鬟确实教得好!’便不开口了。而雪鸯弯了弯腰以示对史湘云这句夸奖的回应。史湘云不开口,下边的丫鬟就更不能开口了。雪鸯便安静恭敬的带着几人过去。
“雪鸯姐姐”
在外间候着的两个小丫鬟看到雪鸯过来了,忙退到一边恭敬的见了个礼。雪鸯点点头算是回应。雪鸯正准备进去,想起什么忙又问道:“言筝姐姐呢?”
两个小丫鬟偷偷瞄了一眼史湘云,才面有难色的说:“言筝姐姐听说史姑娘过来了,特地没有出门。说是、说是”顿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说是见识见识史家大姑娘的风采。”
史湘云刚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正全心想着如何和黛玉赔罪。她可实在是不想再和林表哥打交道了。听到两个小丫鬟的语气实在是不对劲,以为是林府的秘事,忙打起精神细听。可谁知最后竟得了这么一句。
“史姑娘,言筝姐姐心是好的,只是嘴皮子有些不饶人,要是待会儿言筝姐姐说话不中听,您就全当做没听见吧。”
史湘云虽然有些疑惑,可她刚刚在雪鸯嘴上吃了闷亏,不相信雪鸯如此好心,只当雪鸯是在吓她的,浑不在意。
刚进去还没看清屋子里的摆设物件,就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腔调传来:“雪雁还不快过来拜见,史家的大姑娘来了。”
明明是请安的话到她嘴里说出来硬是要刻薄上了几分,黛玉看不过去,支开言筝:“言筝你去泡杯茶吧!”
史湘云忍了忍,生生将这口闷气给咽下去,拉着迎上来的黛玉的手强笑着打招呼道:“林姐姐”
史湘云偷眼瞄着黛玉的脸色,看她似是没有嫉恨的样子才将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去了些,被黛玉拉到花榻上坐下,看到榻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想是刚刚黛玉正歪在上面看书。
湘云酝酿了一下才说道:“林姐姐,昨天······”
正准备给说话,就被端茶过来的言筝打断了话。
“史姑娘,请用茶。”顿了顿,言筝似是想起什么的继续说道:“史姑娘,林府的茶叶可能不是史姑娘惯用的,还望史姑娘将就着些。”
史湘云半眯着眼,暗自顺了好一会儿气才勉强笑了出来,感叹道:“林姐姐,你身边的丫鬟为你打算得可真周到,唯恐我不遂心呢。”
“言筝是哥哥看我身边的大丫鬟上不得台面,特意将他惯用的分拨过来,敬着她是哥哥对我的情分的原因,我寻常是纵了她些。”
知道史湘云讽刺自己身边的丫鬟不懂规矩,黛玉软绵绵的挡回去,看史湘云脸色难看的样子,才随口教育言筝:“言筝,林家的规矩你给忘完了?”
“言筝可不敢忘,再怎么说言筝也记得一条不准诋毁他人名誉,更何况是主子。”
言筝挑衅的说完,看史湘云难看的脸色,知道差不多了便就住了嘴,站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语萧可是特意来吩咐过了的,大爷的意思是呛她几句就成了,后面还得看姑娘的呢。
看史湘云今儿被自家丫鬟一番奚落,黛玉心里可算是好过些了。加上昨晚自家哥哥特意交代过了,温声劝道:“丫鬟不懂事,湘云妹妹可别跟她们一般计较,不然不就是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价吗?”
虽说她在史家也过得不甚遂心,可也没出现丫鬟当着面指桑骂槐的奚落自己,被下了这么大的面子,史湘云是真心想甩袖离去,可想起刚刚在花厅里林表哥对自己的态度,知道今儿要是自己不让林姐姐顺了心,那林表哥必定不会让自己顺心的。对比一下林表哥的狠厉,她又觉得现在这些个口头上的便宜除了让自己气闷之外其实也没多大的威胁,忍忍就过去了。想通其中关节,史湘云活活将丫鬟给的气咽下去了,重新拾起笑脸,打起精神讨黛玉欢喜。
“林姐姐说得是。”
和黛玉扯了些有的没的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史湘云旧事重提。
“林姐姐,你知道我一贯是心直口快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其实最是无心的那一个。”
越说到后面,声音便也渐渐小了下去,勉强说完,史湘云忐忑地瞅了瞅黛玉的脸色。看黛玉脸上不显分毫,也久久的不说话,史湘云现在心里只觉七上八下的。
黛玉等自己觉得够了,才冷淡的说:“我是知道你性子的,最是容易受挑唆的人。昨天也不全是你的过错,况且我们毕竟是姐妹,吵架斗气终究是难免的。”
知道黛玉的意思是将昨天的诋毁放在女孩儿家的吵架斗气上,史湘云从昨天提到今天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只是——史湘云看了看端正坐着的黛玉,心下难受的想,现今她和林姐姐生了嫌隙,怕是要费上许多功夫才能勉强和好了。
黛玉不冷不热的招待着史湘云,史湘云看黛玉这般礼貌而生疏的样子,心里也别扭得紧。只是现下她和黛玉的关系已经冷到了冰点,想要回暖的史湘云虽然难受,可也只能忍着和黛玉说一些不冷不热的没趣透了的话。
晌午刚过一点,王熙凤便打发了人来叫史湘云回荣国府。
笑着推辞了黛玉相送的好意,史湘云领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朝花厅去和王熙凤会合。史湘云身边的大丫鬟一人谨慎细心、一人跳脱活泼,两人性子相辅相成。路上,跳脱的那人惯是藏不住话的,刚刚因着在黛玉那里,才生生忍了下来,看带路的两个小丫鬟都在外围,便压低了声音,疑惑的问:“大姑娘,这林姑娘的意思?”
这丫鬟还没说完,就叫谨慎些的那人拉了一下。
虽然话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史湘云还是领会到了。黛玉那话说得明显,只是刚刚得了黛玉不会再生她气的史湘云心下着实欢喜,便将这茬给忽视了。现今被自己信任的丫头挑了出来,她自己再回想一遍,就能察觉其中不对的地方。
史湘云皱眉细细思索,昨儿到今天她都在琢磨如何让黛玉消气,便没来得及仔细琢磨昨天的事情。现今叫人点了出来,自是知道她是给人作了筏子。虽然她当时的本意就是打压黛玉,可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了,心里终归是不舒坦。当时她还是莽撞了,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受了这么多怨气。想起这些个都是别人算计的,史湘云胸口的那口闷气就怎么也平不下去。
二嫂子,算你狠。
看史湘云半天不说话,跳脱的那丫鬟提醒道:“大姑娘?”
史湘云看花厅就在不远处,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我琢磨透了,回头再与你们细说。”
还没到花厅,就看到贾宝玉和王熙凤站在外面和林璟玉说着话,史湘云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宝玉,二嫂子、林表哥”
三人都对她点了点头。
王熙凤笑道:“刚刚你去跟林妹妹谈心去了,宝兄弟看林府的山石生得好,便吵着要去观赏。还以为他要比你晚回来呢,却没想到是最早到的一个。”
将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就知道王熙凤这是才点名贾宝玉是去找黛玉去了,在场的史湘云和林璟玉都知道王熙凤这是在激化史湘云和黛玉两人之间的矛盾。林璟玉本就不想黛玉和史湘云来往过密,王熙凤这举深得他心,他自是不会接话。有着昨天那一场,史湘云现今对王熙凤那是处处防备。戏子这事儿还没完全过去呢,史湘云又怎会往前凑,便也默不作声。
倒是贾宝玉没弄清楚其中关窍,看叫王熙凤将他的心思摊开了给几人看,心里就有些不顺畅。偷眼看了看林璟玉的脸色,看林璟玉脸上没什么不快才堪堪放下了心。
“二嫂子!”
想起刚刚那丫鬟领着他在林府打转,也不吭声这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他特意问起,这丫鬟便也只是说了什么地名,别的便再也不肯多说了。当他豁出了脸面直接叫这不认识的丫鬟带他到林妹妹那儿去,谁知这丫鬟一板一眼的说什么外男不得入二门。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心里就不好受得紧,现在又被自己亲近的嫂子打趣,贾宝玉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贾宝玉心思不深,脸上便带了出来。被贾宝玉恼羞成怒的一声断喝,王熙凤便住了话头。
“给宝二爷、林大爷请安,给二奶奶请安。”
烟柳拿着个包袱,急慌慌的赶过来。
王熙凤皱眉问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烟柳脸色难堪的回道:“语萧姐姐将婢子以前用过的东西赏给婢子了,说好歹给婢子留个念想。”
看烟柳脸上的神情,王熙凤猜测当时语萧的话一定很难听。而包袱里的东西也必是那语萧嫌烟柳不干净,让她将她用过的东西带走。只是王熙凤生性多疑,虽说自己已经确定了,但还是吩咐了自己身旁的嬷嬷将烟柳的包袱拿走了。
“嬷嬷,林姨娘好歹是主子了,怎么能叫她亲自动手呢。林姨娘身边的丫鬟没有跟着来,你就搭把手吧。”
等上了轿子之后,王熙凤亲自将那包袱拆开。包袱里确实是只有一些用过的首饰和旧衣裳,王熙凤亲自将钗环首饰和衣裳的夹层检查了一番才放下心来。她却是不知道等烟柳平稳的上了后面那顶朴素寒碜许多的轿子之后,手扶在胸口脸上欢喜的笑容。
这个时候一些怕寒的人穿得还是比较厚实,而时常跟在邢夫人身边照料玦哥儿的烟柳怕自己受了凉而将病气过给了玦哥儿所以一直穿得比较厚实,将两包药藏在身上便没多大破绽。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