葚儿听后,便是擦了眼泪,将那骨灰坛郑重地收好。
“大哥,咱们都是青州人,根在那里,总是要回去的,你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桑元奇点头,眼睛逐渐地红了,他死了媳妇,性格又有点呆傻,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气,有生之年再遇亲人,其实已是心安。
各地起义之事已是频繁爆发,辽的釜底抽薪让后梁彻底败落,司马玉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来挽救一个正在快速衰落的国家了。
他一人之力有限,身边的大臣很多人已经早就收拾好细软家眷跑的跑,走的走,留下来的,只有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的少部分人。
他将戎守边境的几个大营全都整合起来,调兵遣将,派往各地镇压暴乱,连王宫的禁卫军都被他全数派了出去,只留下少数一些身法高强的亲兵守卫王城。
他已是心如死灰了,在走上逼宫那条路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抛诸脑后,保不住这个生养自己的国家,左不过就是随着它一起消亡,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完成一件事情,否则,心里难安。
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身边的大臣围在他后头此起彼伏地谨言,做着最后的拼死一搏。
“王上,您不能在犹豫了,一定要早做决定!”
“是啊,不能再拖了,荣王已经在回去大齐的半路上,现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随从是最少的,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不能错过!”
另外一个大臣走前一步,面色焦急,紧紧盯着他,大声道:“王上,我等誓死追随您,为保卫后梁在所不惜!此不给杀了荣王,后梁就会继续被他掌控在手里,辽帮助我们却又突然撤手,这就是他的计策啊!他一日不死,我们全都会丢了家园啊!”
大臣们一句句,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跟他说着,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他安静听着,心里却忽然空了一个大洞,憔悴失血的脸容上闪着几分挣扎。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浑身乏力地说了这么一句,“再等等……”
“王上!您不能再犹豫了啊,如果这次错失良机,等荣王回去大齐,我们就彻底败了啊!”大臣们俱是又急又慌,纷纷走上前,给他不停歇地分析利弊。
司马玉一直紧紧攥着手,稚气的面容很是消瘦,侧颜看着刀削般尖利,他死死咬着牙关,心里很清楚此时就是最佳时机,但是,他却犹豫了。
他若是真的出手了,葚儿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嘲笑自己,庆幸自己心里一直有她吗?还是嘲笑自己弃家国于不顾,竟然担心如果荣王爷出事,葚儿会恨他。
他犹豫,他彷徨,他的骄傲和善良却又告诉他,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大臣们还在劝谏着,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力地道:“将刺客都派出去吧……”
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满身沧惶。
“是,我们这就去办!”大臣们神色一喜,终于松了口气,俱是急匆匆领命出去了。
殿里很是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司马玉倚靠在椅子里,垂下了头,唇角涌现浓浓地苦笑。
他知道,这个命令发出去,自己和她再也没有可能了,也没了一切可能回头的条件。
一直坐到后半夜,他轻轻地出声,唤来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下属,丁霖。
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地契拿出来,交给他,垂着眼皮道:“我给你下最后一道命令,拿着这个东西将她安全送出城吧,她想去哪里都行,都随她。”
丁霖没有丝毫诧异地接过,他无声地垂首,道:“主子,桑娘子迟早会知道您做事情的,您将她送出城,恐怕她看见我,就会想到。”
司马玉一片平静之色,身子半隐在黑暗中,沉默良久,只是道了句,“去吧……”
“是……”丁霖犹豫了下,没有说什么,便是领命退下了。
望着眼前的这个腰侧带刀的男人,葚儿心下一沉,她认得这个人是司马玉身边的护卫,丁霖。
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站起来走了几步,问道:“你不去保护司马玉,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每每出门,周遭所听得最多的议论便是后梁快要亡了,该何去何从的事情,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人心慌慌。
她想到司马玉,小脸便是苍白了,眼中闪过担忧,厉声问丁霖:“他怎么了?”
“这是王上交给您的东西,他让您现在就收拾细软跟我出城,他跟您安排好了安全的地方,他说,您不必担心他,那个地方足够您安稳生活一世,这是他最后能为您做的了。”
丁霖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那地契交给葚儿,便是站到了一边等着她。
地契上是一份占地三进的小院子,前头还有个小门面,后头是小池塘的后院,这个院子价值不菲,而且还是在齐国,靠近青州地界的位置。
葚儿心里涌上难言的痛楚和激动,她不知道司马玉什么时候弄到这种东西,能在这个时候给她,让她走,说明他已经强弩之末,后梁不是可以生活的地方了。
他要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他自己一个人对抗所有人,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在为她做最后的打算。
地契被泪水打湿,她满脸都是泪地将那份地契死死攥紧,越过丁霖便是走出去,院子里的梓炀正在荡着秋千,全然不知外头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她将梓炀抱在怀里吻了吻,温柔地看着他,道:“梓炀,娘问你,如果让你跟着甥舅先离开这里吗?”
“那娘亲你呢,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梓炀歪着脑袋问她,不明所以,“还有,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葚儿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便是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们先走,娘亲去跟你司马玉叔叔道个别,随后就会跟上。”
“哦……那娘亲你一定要来啊,梓炀会等你的。”
她望着儿子天真稚气的小脸,没说什么,便是点点头,又将桑元奇叫来,安顿好一切注意和所需,给他们收拾好细软,便是交给了丁霖照看。
丁霖皱着眉,“我所得的命令是将您和孩子一起送走,不是丢下您……”
“司马玉在这里,我见不到他,就不会走。”她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便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却要这个时候走掉,你能做出来这种事情吗?”
丁霖被问的神情一滞,顿了下后便是沉默了,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女人,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祸害,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做到和主子共进退。
“我不阻拦您的决定,不过,我会拼死保护您的孩子,这是我对您作出决定的报答。”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便是带着梓炀和桑元奇从后门上了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葚儿急匆匆地去找司马玉,这是他们两个人从上次吵架后,第一次见面。
她一路进来王宫,竟然都没有人阻拦她。
一面走,见着身旁的下人路过,都是面色惶惶,好无自己之前刚来的那种镇定,她心里便是沉沉跌落下去,因着她的外人身份,都进王宫如无人之境,可见事情已经到了严重脱离司马玉掌控的地步,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跑进去。
东泰殿的大门紧闭,窗户都是关着的,将整个大殿遮得黑乎乎密不透光。
‘吱呀--’一声,她缓缓地推开大殿门,抬腿走了进去,入目一片黑暗,司马玉就坐在梁王主位上,垂着头安静地没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