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派之中可有需小心应对的?”
静娘不善武,底子到底不如有武艺傍身的红帷,这一路颠簸已苍白了颜色,瞧着与女鬼无异。
红帷摇头。
“朝云派新立不过十数年,江湖之中却少有敢招惹的,派中上下修为不凡只占其一,门内众人耿直不通阴私才是根本,世人多重其品行不欲相欺,这在江湖之中已算不得秘闻,想来——这一个个脑子不好使的传闻还是做得准的。”
人傻出了名,欺负一窝傻子算不得英雄好汉,除了山门口那群赖着不走的地痞无赖,还真没人敢丢这个脸。话又说回来,除了朝云派,江湖之中又有哪个正经门派会任由一群流氓围了山门这么长时间。
**
“上回给你送来的那两个人可还得用?”
纹斛带着卫宁找到游玉婵之时小姑娘正在查账簿,见到纹斛后第一反应便是将手中流水递过去叫他过目。
“那两个还算听话,虽说笨了些可胜在听使唤。”
听使唤的两人站在门口腿抖,可不正是上次游戏失败被淘汰出局的方裘和何元华,当初被刺的那一剑看着吓人,其实只是淬了迷药叫他们当场晕了过去,皮肉伤有,可他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也没觉有甚了不得。事后也想过通风报信来着,毕竟一身武艺恢复了七八成,爬个墙还是不在话下的。
结果被卫宁捉回去,丢到纹斛面前教育了一个晚上。
然后一身反骨被刮了干净。
事后也有人问他俩那天晚上到底出了啥事儿,可没一个敢说,只养成了靠近纹斛十步之内就腿抖的毛病,抖着抖着,看得游玉婵都要跟着一起抖了。
“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前些时候这两个可没那么好说话,我看他俩身上也没什么伤,怎就怕成了那样?”
纹斛笑而不语,游玉婵也不好多问,只向纹斛说了些近况之后又去做自个儿的事了。卫宁看了一眼门外抖成筛子的那两人,突然心里有些烦躁。
本能地寻找纹斛,找到了,走过去,自觉站在他身后。
“有我在。”
卫宁拍了拍胸脯,很有自信地保证,纹斛朝他拍的位置打了一拳,不疼,只有些痒。
“嗯,有你在。”
往后,轮到咱们欺负别人。
从前种种,就当是学欺负人的本事了。
朝云派其实还有许多固定资产,比如山下就有两间地段较好的铺子,万贯从前也想靠这两间铺子赚钱养徒弟的,结果把棺材本都赔了进去,还不好意思跟徒弟们说,以至于大家只知道自己门派穷,却不知道已经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游玉婵撸袖子,领着俩目瞪口呆的保镖开始起死回生。
过程肯定不愉快,一心练武不通俗物的方裘和何元华第一次见识了人心比刀剑更可怕。他们自诩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光明磊落不屑偷奸耍滑,却总栽在别人的心机之下,每当此时只有靠游玉婵这个柔弱女子来收拾残局,俩大老爷们儿却束手无策。
人心再软,多敲打几次还是会长硬茧的,耍心机游戏之中最先出局的两人,竟成了朝云山上最先学会耍心眼儿的人。而仍在高墙之中挣扎的众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面儿全撕了,只靠破棉花他们能熬过几个冬夜?
“阿嚏————”
万贯抹了一把鼻涕,逃逃不出去,那就只能认栽。
“咱们各凭本事,不管谁最后活着出去——记得别忘了给剩下的人报仇!”
“好!”
“好!”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这么群血气方刚的青壮年劳动力,心里把纹斛和卫宁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后,朝云众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对待这场十天一淘汰的游戏。
每十天,必定要血染门庭一次。
不管谁输谁赢,眼睁睁看着同门血溅当场的滋味绝不好受,活下来的人咬紧了牙关,掐破了掌心,只求能拼得最后一口气将这两条白眼儿狼碎尸万段。
杨靖是引狼入室的那一个,万贯是助纣为虐的那一个,两人心中的自责比之旁人何止深了百倍,每当看见那人一脸惬意地站在同门尸体旁边闲谈时,他们就恨不得冲上去与这人同归于尽。
这人是疯子。
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耍心机也好,使毒计也罢,但凡能叫他偿命,哪怕是做小人又何妨!
人善,天不容!
院内怨气高涨,院外被“杀”了的同门也被现实打击得怨气滋生,整座朝云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化,黑化,直到变得乌漆抹黑。
**
星夜兼程终于赶到朝云镇的静娘长舒了一口气——再这样颠簸下去,估计没等混进朝云山她就要归西了。
“放心罢,以你我手段,对上朝云派那群傻子绝对绰绰有余。”
“咱们只需当心别叫五殿下识破即可,旁的,不过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而已。”
**
手指沾到一团黏腻。
卫诚皱紧眉头在被子上擦干净,起身,精壮的躯体就这样暴露在冬日的晨光中,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暧昧的抓痕,他却丝毫不在意地走到了下人面前。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我沐浴更衣。”
一众下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过去将尖叫不止的纹枢摁住,塞了块帕子进去堵住他的嘴——府上还有贵客在,哪怕没贵客,夫人还在呢!让他们看见这场景还得了!
这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云娘不见了,一边着人去找,一边给卫诚准备热水,一大早上乱做一团,竟也听不见吵闹声,卫诚的心情也就没再糟下去。
他记不得昨晚出了什么事,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碗醒酒汤有问题。恰在府上有客之时害他,明摆着是要让他身败名裂。
卫诚闭上双眼,想害他的人太多,可有本事把手伸到将军府来的却没几个,如果不是昨晚做客的旧友,那就只剩了内鬼。
是纹枢,还是云娘?
抑或者……是张伯?
昨晚那碗醒酒汤是他送过来的,嫌疑越大就越是让人难以相信,况且张伯是卫国公府老人,忠心绝不容怀疑,他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卫诚一边思考着,一边将身上的污秽洗净,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服,再次出现在阳光之下的卫诚,仍旧是那个完美到令人自惭形秽的卫家子弟。
从头到尾,没看缩在床脚被堵住嘴巴的纹枢一眼。
阳光背后,总有见不得光的污黑,纹枢散乱着头发,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离去的人,指甲陷进了肉里。
隐秘部位的撕裂伤叫他清楚地记着昨晚的每一次撞击。
如何被卫诚拉上*床的他已记不得,只知道他抱着他,狠狠地撞击着,好似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有那么一瞬,他也是欣喜的。
直到听他叫出来那声满含绝望的低喊……
“纹斛,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卫宁。”
对一个人的恨好似是天生的一般,不管那人在哪儿,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想将那人剥皮抽筋,叫他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
他从小就不如纹斛。
因为年纪最相近,他们两个从小就被人拿来比较。
他出身比纹斛高,志向比纹斛高,上进心比纹斛强。
可这又如何?
父皇最看重的是薛纹斛,兄弟几个最羡慕的也是薛纹斛,这人好似天生得上天看重,哪怕亡了国,哪怕处境再不利,他仍能轻易转危为安,再次站在高处让他不得不仰视。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凭什么,凭什么!
掌心被掐得血肉模糊,嘴巴堵住手脚绑住,不能吼叫,不能摔打,一腔怨气发泄不出,只能咽进胃里,时不时翻涌出来,涌上一口臭气。
他不好过,总不能叫别人好过。
既然升不了仙,何妨一同下地狱。
纹枢呜咽了几声,眼里透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
努勒将王富财查到的东西摔在了林长裕脸上,他慌忙捡起来看,越看越是心惊。前些日子圣上一直在找宫中内鬼,通过大力排查也找到了相当大一拨人,且多与前朝有联系,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更加坚信薛纹斛图谋不轨,如今看来——从前抓到的都是小鱼小虾,这薛纹斛很可能是被推出来的牺牲品,真正图谋不轨之人还藏在暗处等着看他们自相残杀。
当真歹毒至极。
“臣罪该万死!”
直到现在林长裕才醒悟过来自己的愚蠢,差点将圣上陷入两难境地。
“你犯的错死一百次都不够!”
努勒强压下心头火,内里火气汹涌引得胸腔微微颤抖,平息了好一阵才以相对和缓的语调说到: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从此以后后宫之事皆交由内监掌理,你让你手下的人给我盯紧前朝那群人,看看到底是谁的爪子伸太长,抓住一只给朕剁一只,抓住一双给朕剁一双!”
内监目光短浅,可对他这个皇帝的命令却是不敢阳奉阴违的,林长裕不同,他同他手下那些人虽说无品无阶,却都是从前马背上拼杀下来的血性男儿,除了他这个皇帝主子,脑子里多少还有家国大义,这算不得短处,用在前朝监视诸臣最合适不过,不纵贪佞,也不冤忠臣良将,可用在后宫这方阴□□却极易受人利用。
他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后院了还得被家国大义左右,去你娘的家国大义。
“朕许你独立门户设玄衣阁,直属天子,不跪宰相,监听朝臣,除暴安良,如遇申冤无门首告有据者,可直达天听!”
这是口谕,永远不会换成圣旨,可在场听着的是当朝丞相之女,只要她今日不死,那这句话便与圣旨无异。
这样的结果是林长裕做梦也没想到的。
他已经做好了被砍头剥皮的准备,如若皇上念及旧情,或许会给他一个全尸,没想到圣上不仅没杀他,还给了他这样大的权势——
“臣——遵旨!”
林长裕双眼含泪,打了几转终究还是没滴出来。
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往后他会成为一把称职的刀,再不会叫那群居心叵测之人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