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倒映着清波,信鸽扑棱棱落在船舷,甲板上忙碌的船工忙捉住送进船舱。
赵诚取信读过,满意一笑,抬头向众人道:“瘦子他们已经抵达逸城,进展一切顺利。”
舱中的气氛为之一松,其他人也终于放下心来,脸上泛起笑容。
走水路乘坐前往逸城的行船,赵诚一行人已经不再做猎户打扮。赵诚打扮成富家老爷,另有两个年轻的装扮成他的子侄,其他人做家丁和管事打扮。
他们中有不少都和赵诚一样,是官府通缉册上挂了名的逃犯,经由果儿的巧手改扮,大致轮廓未变,熟人仔细辨认就能认出。但若拿通缉令上的画像来对比,最老辣的捕快也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他们苦苦找寻的钦犯。
果儿自己装扮成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仆妇,船舱中就她和容怀袖两个女子,难免要更亲近些。漫漫旅途无聊,两人正在一处欣赏窗外山水,面对面坐着闲话。
粗手粗脚的中年妇人管斯文秀美的妙龄少女叫姐姐,画面虽然有些滑稽,但若论真实年龄,还是容怀袖占了便宜。
果儿叹气道:“原来但年姐姐家是因为王丞相那一纸密令,才将姐姐送走的?”
两人随意闲聊,果儿问起容怀袖当初为何会离家寻仙,才知道原来当年王丞相下令往五州遍寻妙龄少女之时,容怀袖恰满十三岁,正好在征招之列。
容家虽然是逸城富户,在本地有一些人脉,但容家经营绸缎庄,商户终归只是商户,况且子嗣不旺根基不深,与那些和朝中官员沾亲带故的大家望族无法相提并论。
当时搜罗少女的消息传开,有适龄女孩的家庭人人自危。又不是皇帝选秀,谁甘心白白送出自家闺女。上头有人的自然不需要担心,一穷二白的没得选择只好认命,最惨的就是被夹在中间,家中小有资产,有钱却无势的富户。
容怀袖道:“我家算反应快了,刚听见消息,不等差役上门,就急忙找人去府衙打点疏通。银子花了万把两,好不容易太守爷点了头,本来以为终于高枕无忧,可没想到……”
太守爷中饱了私囊,倒乐得言而有信。可西州又不是只有太守一个,眼睁睁看着太守的腰包一天比一天肥起来,那些嗅着钱味沾不到手的,又有些小权的官员哪能甘心。
就有人撺掇了相熟的望族,说买个年纪合适的替身送进京去,岂不既能讨好相爷,又不用骨肉分离。
巧舌如簧,还真就有不少朝中有子弟为官,想要巴结王丞相和太后的家族意动,于是这些存心不良的官员摇身一变,打着为大家族的老爷太太们“挑选有教养的小家闺女收为义女”的名号,光明正大的管逸城的富户敲诈。
不给钱,隔天自家的掌上明珠就变成了别人的女儿,要被送到京城去。
应付了一家还有下一家,大家旺族的人口有多少,刚塞钱堵住了代表某户大房夫人前来的官差的嘴,后脚某户二房夫人的使者又到了。
苍蝇嗅到血腥恋住不肯放,至今回想起来,容怀袖依旧满心愧疚,道:“为了我,家里都快把几代积攒下来的家底都掏空了。爹娘虽然舍不得我,但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出家修道总比记在别人名下被送进京城来得好些,所以爹娘想尽办法把我送出了逸城,托一个可靠的远房亲戚把我带到了天城。”
中州有山名云台,整座云台山有城依山而建,名为云台城。
云台城的最高点,云台山的山巅有望仙台。天城浮于青空,唯有一条索道与望仙台相连,作为人间前往仙界的入口,自古便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仙灵传说。
传说有真有假,凡间不知道仙魔之间的纷争,只知道云台山真正的仙踪越来越少,云台城所谓“广纳门徒”的仙门,十个里面也没有一个真的,都是骗子。
容怀袖运气不错,在云台城住了几天,被闲着无事溜到人间卖零嘴的羽仙君看中,询问得知小姑娘有意修道之后,就直接被白鹤叼回了宗门。
说起来,天云宗最爱收徒的是徐药心,最擅长往回捡弟子的还要数羽仙君。
船舱不算大,容怀袖不徐不疾的叙述传进所有人耳中。赵诚点头叹息,道:“原来小仙长身上还有这种往事。”
方鸿鸣装扮的下仆端茶进来,赵诚抬头看见,一脚将人踹倒,骂道:“狗官!看看你效忠的主子当年害了多少人!为这种人做事,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赵诚有武艺在身,又是真心憎恶方鸿鸣,这一踹没有留力,就听哐啷一阵乱响茶盏摔了一地,方鸿鸣咕噜噜滚出去,撞在舱房的门板上咚一声闷响,无论是挨的一脚还是这一撞都着实不轻。
翻倒的热茶泼了一身,方鸿鸣一个文弱书生,又是常年养尊处优,匍匐在门口竟是半天没能爬起来,蜷着身子咳嗽了一阵,吐出一口腥血。
方鸿鸣和赵诚同年,叶竹息离村时,两人都正好七岁,正是猫嫌狗不爱最能闹腾的年纪,叶竹息恍惚记得一村同龄的捣蛋鬼里,赵诚上哪都喊上方鸿鸣,两个小家伙最是要好。眼下这般,倒正印证了那句时过境迁人非昨。
叶竹息有些不忍,见赵诚似余怒未消,还要上去动手,忙阻拦道:“罢了,就快到逸城,不要节外生枝。况且你们真正的目标既然是王丞相,这么多年下来,他总该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留着他慢慢问,总比逞一时之气强。”
这话有些道理,然而赵诚依旧愤恨难忍,恨声道:“叶大哥你不知道,这狗贼十几年前,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向上头通风报信,害死了多少兄弟!我早已立下重誓,若有一天老天开眼,叫这狗贼落到我手里,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告慰枉死的亲朋好友的在天之灵!”
“碎尸万段不行哦。”
轻飘飘的话语插进来,赵诚一番剖白营造出的悲痛氛围顿时变得有些滑稽。
宁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断掏出花生丢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盯住赵诚不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方鸿鸣不能杀,起码在这位性格奇怪的仙长眼皮子底下,得捏着鼻子让他多活一阵。
好在这位仙长并不会长留在逸城,等两位小仙长探亲结束便会离开,那之后方鸿鸣的下场如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