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钱围绕尸骨旋转，敛起残躯，化作一方四四方方的青铜盒，回到星游宗的仙尊手上。
仙尊轻声道：“这一笔还是给你记账上……你的小徒弟的账，也一并先欠着吧。”
青年站起身，转身遥望山巅。
庭院主人已逝，保护厢房的护阵金光随之泯灭。
青空之下，厉鬼肆虐过的地方土石翻卷寸草不生，庭院被毁去部分如同大火焚烧过后焦黑残破，一片废墟之中，唯一余下的完好无损的小房间格外醒目，也显得分外零落。
比风虚子还连嫩几分的仙尊举步，缩地成寸，转眼来到厢房外。
才伸出手，厢房门板上有灵力激发，掌心刺痛如被火燎，青年指尖一搐，顿了顿，敛眸掩去哀思。
拂袖扫去最后一层封禁，打开门，就见一个小小的女童蜷缩在角落，裹着熟悉的蓝色仙衣，宽大的衣袍襟领垂下遮住头脸，娇俏的身躯躲藏在阴影中。
听见门响，女孩向这边偏了偏头。
青年这才看清她紧闭着双眼，听见她不安又乖巧的问：“师尊？”
孩子惶惶的模样令人心疼，青年不觉柔和了语调，道：“你是风虚子师兄的弟子？我是他的师弟，论辈分你得唤我师叔……他们都喊我通神，你也叫我通神师叔吧。”
通神并不是青年的本名，甚至也不是道号。
青年姓钱，年少时普普通通的在宗门内修炼，到了年纪离宗游历……一去便是百载未归。
星游宗的师长找到他时，还是区区三品的钱少年已经成了钱老板，沉迷人间经商贸易遍及五湖四海。
被逮回宗门之后，这爱钱的毛病是落下了。先是宗门内的同辈渐渐不再喊他的本名，都叫他钱串子。
等他修为日益见长，钱串子这个称呼就显得太小家子气。因他爱用的法器是金元银宝铜钱串，有事没事还爱洒两把金笺，财神爷的称呼不知不觉就传开了。
待他晋位仙尊之后，取“财可通神”之意，“通神仙尊”的名号彻底定下来。
“通神……师叔？”苗朵将信将疑，困惑的问。
和气生财，童叟无欺，通神展眉一笑，眉间一点洒金般的仙印闪了一闪，温声应道：“是。”
为了取信于人，通神道：“你已经引气，想必风师兄也教导过你一些本门功法的基础，你听听看，我背得对不对？”
说着，通神低头略加思索，笑说一声“都快忘了”，便轻声背诵起来。
粗浅的修炼心法大同小异，然而各个大宗长老，传给自家真传弟子的功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通神这一辈，师兄弟几个都感情颇深，修行之余时常交流各自的心得感悟，所以风虚子大概会教苗朵些什么，通神也能猜到一二。
师出同门，连诵读的韵律都有微妙的一致，熟悉的诵读声中的，女孩脸上的戒备渐渐消融，姿态放松下来，听完一个段落，恭敬的喊道：“通神师叔。”
通神走上前，蹲下来拍拍女孩的肩，见她始终闭着眼睛，问：“眼睛怎么了？”
“是师尊的吩咐，”苗朵回答，“师尊叫我在这里等，师尊回来之前，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要偷看外面。”
“师叔，”苗朵问，“师尊呢？”
……
隔着荒野杂乱的树丛，远处数十丈高草木凋零的山巅，庭院的残骸中留存的小屋，小的像天边一点小小的砂砾。
仙尊的感应极其敏锐，这里已经是观望的极限，再往前马上就会被发现。
也没有打算再继续上前，薛凝薇赶到的时候，恰比通神仙尊稍迟一息。
厉鬼的怨气散播四野，托这令人作呕的气息的福，那一线截然迥异的清净灵气格外容易察觉。
也正因如此，薛凝薇立刻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天魔尊留下的一缕魂意也感到意外，才说应该不会死这么快就被打脸，他咦了一声，道：“这个仙修的运气……倒真有些差。”
“唔……或许另有原因……为了保全天生仙体而死……原来如此……”
魂念喃喃着听不懂的话，薛凝薇句句听在耳中，留心记下，问：“师尊在说什么？”
魂念并不细说，敷衍道：“一些琐事……哟，血魔堂要撤了。”
血魔堂和幻魔宫的勾结，殷雪城心知肚明。然而明面上血魔堂是天魔门的盟友，和幻魔宫势不两立。秦夜寒为讨好情人，出动门下追捕天生仙体，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得到苗朵师徒的下落，是殷雪城透过秦夜安，把情报递给他的。
秦夜寒再想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殷雪城都了如指掌，狗一样听话蠢钝任凭驱策的胞弟早已生出异心。
通神仙尊降临之后，秦夜安不顾兄长的命令仓惶逃窜。
秦夜寒虽然有所不满，但因为胞弟这般贪生怕死的表现，鄙夷之余心中更添了几分轻视。
狗就是狗，没有主人的驱策就败事有余。
向远处的山巅再望了一眼，薛凝薇回过身，认准秦夜安离开的方向，拔步紧追上去。
风虚子的死如微风吹皱心湖，只是微起涟漪，连波浪都算不上。
习惯了。
师长亲朋同道，若要为相识之人的陨落一个个哀泣过来，哭瞎双眼也还嫌眼泪不够用。
悲伤没有用，愤怒没有用，掷地有声的铮铮复仇之词没有用。
所以统统不需要。
心定神宁气急一丝不乱，紧跟在秦夜安身后的薛凝薇，眼神中只有冰冷和寂静。
“师尊，”女修忽地一声轻笑，瞳中闪过一丝幽暗的血红，问身边的魂念道，“有人抢了弟子的猎物，您说怎么办好？”
……
“哼，这仙尊来得真是时候，”秦夜安背后，秦夜寒的虚影还未消散，怒火中烧的自言自语，“白跑一趟不说，还折损了近千怨鬼罗刹！本座特意将法宝借给你，你却这么不中用，就这点本事，也配当本座的胞弟？！”
说得跟他乐意一样。
秦夜安呵呵傻笑，对兄长的呵斥充耳不闻，往返回魔界的通道口跑去。
与仙界不同，人界前往魔界没有特定的通路。魔界有一道空间裂隙，进入其中之后便有办法前往三界各处。
然而裂隙时时变化，通路也常常改变。如秦夜安这样只是暂时前来，很快就要返回，往往将来时的裂隙通道维持开启的状态固定在人间的某一点，返回之后再封闭裂隙。
远处有炊烟连云直上，秦夜安抬头看见，秦夜寒也留意到了，道：“嚯，附近有人烟？”
血魔尊沉声一笑，道：“不错，折损掉的怨鬼罗刹，能补回一些是一些。夜安，你去将那里的人魂全部搜罗过来，之后再返回血魔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