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抵达殷雪城的住所，薛凝薇发现，原来被叫来的不止自己，还有楼希。
薛凝薇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生出担忧。
看见楼希，她忽然记起来，魔界亦有让弟子外出历练的习俗，算算时间，楼希也到了该离开宗门的年纪了。
可历练是楼希的事，没必要叫她来。
或者因为楼希疏于修炼，实力不足，殷雪城对他另有安排？
多想无益，敛起杂思，薛凝薇走上前，向小师弟点头致意。
雨夜被折腾的惨兮兮，紧接着便是修复宗门，楼希身为宗主亲传之一，自然不能偷懒。
他最是贪图享乐，境界不足的坏处在这种忙乱的时节明显暴露出来，虽然打扮齐整也竭力振奋精神，他面上的疲惫依然清晰可见。
但这疲惫也是他没有偷懒的证明，薛凝薇也无法评断楼希的性格，说他认真，然而修炼不断偷奸耍滑，说他惫赖，最辛苦的时候倒又不去偷懒了。
看见薛凝薇，楼希走上来，今天换了一身玉色锦衣，头戴金冠的小公子拽住女子红色的裙摆，另一只手揉着眼睛。
“师姐……我好困……”
薛凝薇出不了声，慢慢抬起手，轻轻放在楼希头顶。如一点蒲公英的羽绒落在发上，又立刻被风吹去，薛凝薇撤回手。
楼希却已经满足了，神色也清明起来，仰头向师姐灿烂一笑。
薛凝薇别开目光。
浑然不觉对方的冷淡，师姐平时就是这么高冷，楼希见怪不怪，毫无压力的继续撒娇：“师姐别成天板着脸，多笑一笑，美人爱笑，就变成大美人了！”
“胡说八道，”薛凝薇道，“师尊面前还未行礼，就在这里嬉笑喧哗，像个什么样子？”
楼希遭到训斥，嘻嘻一笑，掏出折扇唰的展开，摇了两摇又收起，学着人间戏台上那些小生，向薛凝薇长揖到地：“师姐，师弟这厢有礼了。”
寝殿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笑声充满磁性，如一团柔软的羽绒拂过耳根，轻酥麻痒，让人不禁浑身一颤。
楼希顿时收敛起轻佻，双手垂在身侧恭敬站好，像是生怕被先生打手心的学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薛凝薇不由觉得好笑，屈指往他额上一敲，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楼希落后半步亦步亦趋，还不忘悄悄道：“师姐，万一师尊要训斥我，你要帮我求情啊。”
并不同情小师弟，薛凝薇果断摇头拒绝：“师尊教训弟子理所当然，况且，你不该受训斥吗？”
说话间行过外殿进入里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却由于少了外界的天光照耀，依旧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森冷。
然而在天魔尊的身影出现的瞬间，这一缕森然顿时化作充满危险的诡异魅惑。
青金石雕琢的座椅宛如人间最美的夜空，殷雪城身处繁星正中，黑发披散如墨，红衣如血，漆黑深邃的双眸便是最耀眼的一对星辰。
楼希只看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往师姐身后挪了挪四名真传中，就属他最害怕殷雪城。
成天偷懒的不肖子弟，巴不得立刻变成透明人。
眼角余光带过没出息的老幺，薛凝薇上前一步，向天魔尊行礼。
“弟子苏语萱拜见师尊。”
“弟子楼希拜见师尊。”
殷雪城一笑，指向左下一张座椅：“萱儿坐吧，楼希，你站着。”
薛凝薇走向座椅，楼希正要跟上，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吓得僵在原地。
师尊不是大师姐，撒娇并无卵用，楼希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等殷雪城诘问，嗷一声嚎啕道：“师尊！弟子知错！听凭师尊责罚！”
座下四个徒弟，老大一板一眼，老二循规蹈矩，老三沉默寡言，就这个最好玩，殷雪城眯起眼睛，问：“你知什么错？”
楼希的嚎啕一梗。
不是认为自己没有犯错，而是一直在犯错，不知该从何说起。
全部从实招来那八成是要在禁闭室了此一生，可师尊问话如果不如实回答，罪加一等。
楼希战战兢兢，正想把心一横干脆如实招来早死早超生算了，忽然听见殷雪城哈哈大笑。
魔尊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开心，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差点没把座椅扶手拍碎。
薛凝薇揉揉眉心。
天魔尊大人间歇性抽风，习惯就好。
殷雪城终于笑够，没有再追究楼希的问题，向二人说起正事。
如薛凝薇所料，喊他们过来，果然是为了楼希的历练做安排。
“三品初阶，又没有多少战斗经验，”殷雪城评价着小徒弟，“算你二品巅峰，这么丁点儿修为，若不是你从小在天魔门长大，又有幸入我座下，不说离宗，就在这宗门之内，你的尸骨都已经凉了几百年了。”
绝非殷雪城夸大其词，若非因为楼希的身份，处处被人照拂，一场寻常天气变化就足以让他死于阴气侵蚀。
更别提魔修之间，大部分功法都需要杀戮和鲜血，弱小的魔修从来都是强大魔修最喜欢的修炼材料。
殷雪城从不在乎他人生死，但既身为师尊，也不会拿弟子的性命开玩笑。
他道：“你师姐师兄独自游历魔界时，都已经是四品境界。不过你不合适，孤身一人走出这大门，怕是连尸首都回不来。”
楼希哭丧着脸：“是弟子无用，给师尊丢脸了。”
“无妨，”魔尊大气的一挥手，“他们三个足够优秀，有你这么个废物调剂调剂也好，不然我几个弟子都是天才，让其他魔尊太过妒忌就不好了。”
“废物”楼希：“……”
说笑到此为止，殷雪城唤道：“萱儿。”
薛凝薇起身应道：“弟子在。”
殷雪城道：“此番楼希离宗历练，你也随他同去。”
怕什么来什么，薛凝薇稍有迟疑，立刻被殷雪城捕捉到。
魔尊似笑非笑，道：“怎么，萱儿不太乐意？”
“不，”薛凝薇略略躬身，以严肃的口吻回答，“只是楼师弟的历练，我也跟去的话，恐怕达不到历练原本的目的。”
历练之所以单独行动，是为了让不成熟的修士尽快累积应对各种状况的经验，同时磨炼自身。
有人同行的话，遇到困难时难免会依赖同伴，历练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历练之行短则数年上不封顶，对尚有要事在身的薛凝薇而言，根本耗不起这么长的时间。
楼希倒是不介意：“师尊既然这么说，肯定已经思虑妥当，我赞成师尊的安排，师姐也放心，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薛凝薇冷眼看去，楼希一缩脖子，气怯了七分：“……我、我尽量不惹麻烦……”
殷雪城又是一阵大笑，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萱儿无需担心，历练还在其次，实际上是有另一件事要你们去做。”
“那个叫苗朵的天生仙体，你们应该还有印象？”
没想到殷雪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苗朵，薛凝薇凝神细听。
楼希奇道：“师尊怎么知道苗朵？”
说完，他自己反应过来：“哦……小师弟说的？”
殷雪城睨了这个傻呆呆的小徒弟一眼，抿唇一笑，继续道：“我给楼希定的历练场所在人间，萱儿，你随楼希去往人间雾林山，天生仙体就在彼处。你们带上云晶碎片，找到她和与她一路的仙修，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与他们同行即可。”
这算什么历练，楼希挠挠头莫名所以，但听上去不辛苦也不危险，他乐颠颠的答应。
薛凝薇的心情远没有楼希轻松，她原指望自己能先殷雪城一步救下苗朵，可如今自己也成了魔尊计划中的一环。
然而无论如何，先见到对方再论其它。
薛凝薇再无异议，躬身应道：“弟子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