薳卿缕在小口吃着满桌子佳肴珍馐时,听为她布菜的黛幽在她身边说,“主人,今日一早,玳沧大将军不知为何突然秘密召集心腹说要偷袭西晋的粮草部队,朱大自告奋勇进的先锋队,底下的人都说,与先前的老实木讷相比,这人这回可算得上是很激进了。”
黛幽看到她眼中露出一点碎星似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而是感慨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
薳卿缕泡在充满甜蜜花香,水经过特地调制后的巨大浴池里时,听为她打理那一头黑发的黛幽在她身后说,“主人,玳沧大将军派了一名极为信任的心腹前去执行这一次任务。这人挑得真是极好,似乎想集思广益将偷袭计划修改到完美,他在跟随而去的将士中收集对于此次行动的想法,事先并不告诉他们他心中所想,最终选中了朱大的建议,并且秘密召见了他。”
身前的人没有回答,黛幽小心翼翼凑到前面去看,发现她的头向一边微微歪着,已经睡着了,脸上是一种非常恬静美好的柔和,如同池子中微微荡漾的水波,叫人心生柔软。
薳卿缕坐在灯下,听着灯花轻轻炸裂的细碎声响,以及宽大屋宇之中一角的滴漏轻微的滴水声,慢慢翻阅兵书时,奉上一盏暖暖的香茶后,跪坐在离她不远处插花的黛幽缓声道,“主人,起先的计谋是将西晋兵将和粮草全部烧掉,在听到并采取了朱大的建议过后,原先不曾曝光的计策被连夜修改,在西晋军入永靖必经的溢沙峡谷设伏,将原先的火攻改为巨石攻击,两边夹击,最后西晋的押送粮草军队全灭,那些粮草则被梁军收入囊中。经此一事,朱大得到重视,一举提为卫千总,叫其他同期入军营的新兵格外羡慕。”
卫千总之位可比百夫长高了不知多少个层级,这个人,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干票大的,如此看来倒是很有土匪潜质,难怪当初那响马头子见了他就想发现了绝世珍宝一样,说不定就是一眼看出其灵魂精髓。薳卿缕乱七八糟地联想着。
远在地狱的响马头子:“……”
“玳沧可曾见过他?”
刚准备说朱大与那些新兵关系的改善的黛幽被这一句问话打乱了思路,微微愣了愣,“回主人的话,玳沧大将军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想来不过一个卫千总,还不至于让他亲自召见,故而并不曾见过。”
薳卿缕笑起来,歪在软榻上的姿势格外慵懒,“虽然玳沧这人算不得机灵聪明,识人用人的本领更是比不上他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不过本尊委实感谢他此刻的忙碌,才让这两人不会那么快相见。”
朱大的易容术虽然高超,却不能保证玳沧这个对弆昔极为熟悉的人不会发现端倪,想要以朱大的身份继续待在军营里,能少见一次便少见一次。
黛幽听得不是特别明白,便挑了一处能听懂的问,“主人为何对那朱大如此上心,先前主人离开的那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个人去的么?”
对方的沉默让黛幽先是在疑惑中耐心等待,反应过来后一颗心顿时揪紧,还没开口补救,已经被打断。
“黛幽,你是跟在本尊身边时间最长也是最贴身的侍女,本尊对你的青睐不代表任何事情都可以让你知道,做好分内之事就可,知道的太多了,即使本尊不想杀你,那些时刻盯着你看的老家伙可不会轻饶。届时莫怪本尊对你不再袒护。”
黛幽赶紧磕头认错,“主人恕罪,是黛幽大胆僭越,还请主人责罚。”
“量你是初犯,下不为例便是了。好好准备明日需要的东西,你同本尊一起去大营。多穿些吧,别又半路被风吹得回了马车。”
黛幽觉得今夜充满了不真实,她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主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关心她明天要多穿些,不然身子扛不住。鼻子突然就酸酸的,为多年冷血无情的主人,除了在梁国陛下面前显得柔和些外,对其他人总是冷言冷语,而在今夜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的人情味这件事而感动。
她那已经足够伟大无敌的主人,终于日臻完美。
次日天公作美,天空一洗湛蓝,阳光普照,明媚灿烂。
薳卿缕在黛幽给她准备的几套衣裳里犹豫了一会儿,这个举动又让黛幽这丫头提心吊胆起来。这几日主人的性子越渐温和,可是黛幽提心吊胆的次数比上半年加起来都多,她发现她渐渐的猜不透主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譬如突然换掉特地为显示恩宠与其同音的名字,用膳时对着一盘菜久久发呆让她猜不透对方是觉得其极度美味,还是疑惑为何味道如此之差的菜色会出现在她的餐桌上,与此刻她盯着乌木托盘里的华裳怔怔出神的模样如出一辙。
主人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这些衣裳我都不中意,太大太厚太重,穿着行动不便,去取一套玄色的劲装来。”
黛幽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薳卿缕的表情让她以为对方要穿铠甲,然而此处行宫之中并没有准备那玩意儿,还好只是劲装。
薳卿缕的头发浓密且长,黛幽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其扎成长度适中的马尾,她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晃来晃去的照,让正低着头给她系腰带的黛幽不仅绕错了绳子,还打成了死结,紧张到手心额头全在冒汗。
黛幽从很早以前就发现她的主人不喜欢那些红啊绿啊之类的艳色,整个衣柜里都是乌漆嘛黑的,但她的气质十分能压得住这些沉重的颜色,比如此刻站在穿衣镜前的她,是这般的英姿飒爽,英气勃发。
眉宇间已经收敛不住的笑意和期待,为心细如发的黛幽敏锐地捕捉到,让她禁不住生出主人这是去会见情郎的猜想。不过主人的情郎梁帝不是远在梁国京城吗,难不成身体突然就好了,决定御驾亲征,不日二人就能相见?
正这样无边无际的猜想着,玘貊在外头禀报,“京中来信,请尊主过目。”
“谁的?”
“梁帝。”
薳卿缕的愉悦和高兴戛然而止。
“拿进来吧。”
黛幽似乎听到她叹了一声,又或者只是错觉。
封面烫金的小册子被薳卿缕不怎么温柔的从玘貊手中接过,上头的内容只扫了一眼,那是两行很奇怪的数字,普通人根本看不懂写的什么,不过却难不倒她。她和梁帝之间的传信都是用这种方式,即使只是最无关紧要的句子,诸如“今天天气很好,朕早起时喝了半碗粥”,或者“朕昨日下午画了一幅画,你猜画中可有你”之类,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世人只道早不如百年前那般繁华的虚鹫尊堕落了,为了钱财和地位开始涉足权力之争,却又有几个知道,这里头不过是有一段微弱得几乎快要断裂的情丝。
一反常态,平常凡是来自梁帝岿黎的东西,都会被薳卿缕小心收进一个精致的匣子,这一次却没有,被她直接给扔进屋中放着用来烧热水沏茶的炉子里,烧掉了。
黛幽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呼。薳卿缕瞥她一眼,“毁了本尊好心情的东西,留着何用?”
对方莫名的一通脾气让玘貊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斟酌道,“丰璇说她今晚能够到。”
“嗯。”之前还让人火急火燎给她赶过来的薳卿缕此刻并不把丰璇的行程放在心上,“备马,出发。”
而此刻正在大营列队欢迎即将到来的薳卿缕的朱大,心中情绪翻涌复杂,发现不过隐居了短短数年,很多事都出离了他的理解。
原本和军队战争即使有关系也只限于用巨额价款买卖机密信息的组织,为何能够不仅涉足颇深而且得到如此高的礼遇?在他名声大噪时,虚鹫尊虽然很强却不过一个远在天边的存在,这也是他在黑水沟子猜了那么多组织和人,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的原因。
经过多方的打听才得知,从四年前起虚鹫尊尊主就常驻梁国京城,虽没有明说对梁国有何偏重,也照接他国生意,这个太过意味不明的做法却让天下人怨声载道,总觉得这么一块宝贝被梁占了去。于是因为国君病痛而疏于国事,搞得国家内政一片混乱的梁成了众矢之的,若不是有虚鹫尊坐镇,只怕早被其他六国瓜分殆尽。
绝对错不了,这里面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
朱大站在队伍前面,握着那根要两个人才能抬动,他拿着却如同拿一根树枝的长戟,和其他人一样激动地等着那个女人出现。
当然他和他们不一样,他等的可是媳妇儿,而不像身边这些色胚,一早听说薳卿缕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连擦口水的帕子都准备好了,只求一见芳泽。
没见识的草包们,蚕桑那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丫头,哪有我家青女好看。
朱大内心如此鄙视着。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