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手工缝制的地毯平铺在地面上,室内装点威严细致,典重的炉鼎置于房中,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房中空荡荡的,稍显冷清,没有丝毫人气,就像是一间闲置了很久的房间。却也不像客房,台阶层层,慢慢延展上去,仿佛整个房中的重点都是高处那一张桌案。
在这里,空气仿佛都停止流动,时间静谧。
忽然,门外传来人声,随即房门被扣响,节奏急促,久久不息。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乍然投入一颗石子,波澜渐起。
脚尖轻点落在地面,衣袂翩跹。一瞬间,一个背影出现在门口,骤然打开。
孟棠也抬眼看去,对上那副熟悉的笑脸。双手置于门边,面色不变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什么,转眼看向一旁。眉头轻蹙,稍微不解,“你?”
孟晨一把拉过孟棠也,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一点都没有给她多说什么的机会,暗暗在背后摆手。
琅风看到了,嘴角一扬,抬脚就跟了上去。
亭台楼阁,清风拂面。
看着两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孟棠也现在是有点摸不清楚孟晨在胡闹什么。接过他递过来的清茶,敛眸掩住眸中的思绪,轻抿一口,“所以找我有事?”
原本还抱着闲聊心思的孟晨动作一顿,嘴角一扯就转向了琅风,顿时笑意明朗,“是琅风找你有事,我只是引荐。”
坐在一旁的琅风刹那间对上两人同时转过来的目光,斜斜睨了孟晨一眼,行云流水地应下,颇为正经,“是我找棠也有事。”
棠也?
孟晨暗地挑眉。
孟棠也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是琅风找她有事,那么,“孟晨,你该去做功课了。”
完全忽视了孟晨猛然垮下来的脸色,对他一步三回头的不舍姿态没有任何表示。
孟晨终于离开,孟棠也抬眼对上琅风,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青烟袅袅,茶香淡淡。
相较之下,琅风倒像是主人,自顾自地为她斟满一杯茶,动作娴熟,赏心悦目。看着淡青的茶色,微微舒展开的茶叶稍微浮沉,孟棠也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开口。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琅风轻笑一声,率先开口,“棠也你救过我,我很感激你。”
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沿,孟棠也没有开口,她在等他的下文。
“可我这个人其他的都还不错,就是好奇心强了些。即使棠也那么直白地说了不需要我的答谢,我还是对于身为救命恩人的你,难以释怀。先前你说算是我的长辈,我左思右想也记不起有棠也这个年纪和身份的长辈......所以很抱歉在没有你的同意的情况下,我私自询问了家中老父。”
话到了这里,孟棠也才终于有了反应,长睫抬起。
对上她的眼眸,琅风满意地笑了笑,放松下来整个人往桌上一靠,一手撑着下巴眸中含笑,“按照年岁来说棠也确实是长辈,可是从其他角度来说,似乎也论不上这个称呼。若是让其他人知晓了,一定会引起轰动吧?毕竟棠也,也算是名动一时。”
对上他笑盈盈的目光,孟棠也挖掘不出除了笑意之外的其他情绪。微微侧头,单刀直入,“那你会告诉别人吗?”
对她的过分直白,琅风微微一愣。有些意外,随即笑容更甚,“暂时不会。”
仰头看着广阔的蓝天白云,转眼轻笑,“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所以?”
“所以我想邀请棠也先与我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品尝美食,再去湖心泛舟,再后来我们是切磋武艺或者研究棋局,这我还没有想好。”
“就这样?”孟棠也眉间拢起,直观地疑惑着,没有多余的好奇。
琅风笑意不减,说话留三分,“暂且这样。”
“走不走?”琅风做邀请状。
孟棠也思量片刻,应下,“走。”
这次邀约孟棠也,琅风不觉得自己疯了。
剑灵、或者说剑魂......确实有一邀的价值。
相传玄剑山庄有一前辈,剑术出类拔萃难得一遇,锻剑更是千年难求的奇才,手上所铸之剑,江湖中人趋之若鹜。更是传言,彼有一剑,集天地、人和一体,出道时剑意盈身,大巧不工,浑然天成,传说似有生机,是为剑魂。
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传言了,并没有人亲眼见过。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琅风也很震惊,多次与父亲确认,从各个方面相符合之后,再回想相识的过程,琅风才信了三分。只是当再次看到孟晨,稍表态度探知心意,信了七分。却没想到她如此直白,直接确定了他的想法。
不过知晓了这种情况,琅风再次跟孟棠也见面,先前觉得有些新奇讶异的事情,倒也觉得寻常了。
寻她出来游玩,再不济也是让自己长长见识,没有坏处。
湖面上,微风拂面,波光粼粼。游船之上,平稳舒畅。立于甲板之上,孟棠也站在琅风身侧,顺着他的指引介绍,倒也有些惊讶他竟然真的只是邀她出游。
观赏风景花月,品尝精致美食,细心地伴在身侧,为她解说介绍。孟棠也有些不明白,却也没有拂他的面子。
琅风发现,她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寻常人知道的寻常事,她大多数都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一脸了然的模样,似乎先前从未知晓。倒是一些对习武之人来说艰涩困苦的问题,不论是修习剑术,还是其他武功方法,她却一针见血,比谁都清楚。
琅风兴味盎然,“那每一件兵器都有心魂吗?”
孟棠也睨了他一眼,似乎在疑问他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问题,“自然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铸剑来说,铸剑的,先不说铸剑的原料千金难买,铸剑师的天赋也是有很严格要求的,时辰、火候稍有差池,就都是不入流的废物。而这些条件,都只是剑魂附身其上最基本的要求。就像是你们所说的房帷之事,结果与否,强求不得......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可遇不可求。”
孟棠也神色淡然,声线平稳,平平淡淡的疏冷语气却让琅风微微一愣,随即扬唇笑了出来。分明是......如此无视礼数,又狂妄自大的言语,怎么被她说来,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他是真的笑狠了,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挡住双眸,笑声清朗。片刻,他才稍微缓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放下,清锐的眼眸中点缀着清晰可见的粲然笑意。唇边的笑意不减,抬眼对上她略带询问的沉静眼眸,弧度不由得弯得更大了。
错开她过于冷静的神色,琅风为她斟满一杯酒,神色微柔。
孟棠也举起酒杯,一口饮下,等他继续满上。清冽的酒香四溢,在杯中微微荡出波痕。适时出手把酒杯拿在手中,微微一转,滴水不漏,这才闲闲地抬起眼,“你觉得我说错了?”
面色如常,眸中笑意却未消散,琅风拱手,直视孟棠也的眼睛,“一句没错,可遇不可求。”
语气定定,只是话音刚落,便举杯相邀。孟棠也对他的回话思量几分,见此动作一顿,抬手酒杯相碰,也不再多想。
对于孟棠也,琅风觉得,真是容易捉摸。也开始明白了,孟晨说放心不下的事情是什么了。她以剑魂的身份留存于天地,也从未想过越过这个身份多要什么。无欲无求......除了与孟晨相关的事宜,其他的概不关心。
若是看出她其他的情绪波动,大抵就是饮酒的时候?
酒续了一杯又一杯,孟棠也眉目之中泛着清浅的水色,酒杯置于手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周遭的风景。百无聊赖的模样,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平常相形甚远,真是难得一见的懒散。
“原来你也会喝醉......”琅风唇角微扬,再次为她的酒杯斟满酒,动作行云流水,有点助纣为虐的意思。
名酒典藏,他多的是,不少这几坛。
天色渐晚,最终还是孟晨杀到门前,才把孟棠也接了回去。
接下来断断续续的几次,不是孟晨时不时以庄上的事务硬拉着她出门,就是琅风以友人身份登门拜访。几次下来,孟棠也都有些习惯了。
一日,窗外清冷的花香随着微风缓缓飘扬,镜中的人影比起窗外景致殊丽不遑多让。
......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看着铜镜中的倒影,孟棠也有些恍惚。
当日她被孟晨唤醒,只觉得他是主人的后人,她照料一番又何妨......反正,主人身死,她已无枝可依,无人跟随。一个小孩子,多费点心力,既是照拂主人血脉,也是打发时间的唯一一个方式。谁知道这种心意养到最后,得到的反馈却是真心实意。她不觉得愧疚,只是有些无奈。
他怕她了无牵挂,她明白。可是他又能不能明白她只是......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固执,还找来了和他一样固执的帮手。
敲门声响起,是熟悉的节奏。
“棠也,”声音低缓清晰,几年的时间,他长大了很多,当年还需要她出手相助的少年,慢慢蜕变成了值得依靠信赖的男人,拥有广阔的肩膀和胸襟。琅风斜斜依靠在门前,剑眉星目,五官舒朗,唇角微勾,眼眸深邃,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和柔和,“你好了吗?”
“阿棠阿棠,快出来了,我们全都准备好了就你最慢!”倒是孟晨,不论过去几年,总还是咋咋呼呼的样子,让她怎么都放不下心。
孟棠也轻叹一声,随即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好了。”
也许,她真的应该明白,除了那个创造出自己的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事、物值得去观看、欣赏、在意。生死轮回百转,她既存在于天地之间,定也跳脱不开春回秋转。既然现在时机未到,作茧自缚也没有必要。
美酒,错过了实在可惜。
其他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困了困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