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织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现在这样的准备,能够面对他此时的冷嘲热讽,然而等到了事情真正发生之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人随意而深沉的嘲讽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上,就像刀子一般让她觉得火辣辣的疼。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这样的眸光下,自己觉得抬不起头拓。
“你不用把话说的这么……刻薄。”梁织渐渐放开抓着他的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这种紧张。
容铮反倒是轻轻勾起唇,嗓音是一贯的温雅和煦,可那微挑的锋眉却是让他看上去有着几分凛然凉意惨。
“梁织,那你说,我们应该以什么身份相处?”
他问的不经意,眸光随意却又笃定地看着她,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气氛尴尬不已。
就在这来之前,他们之前才刚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不会嫁给他。
他亦是说,不会娶她。
梁织攥紧自己的手心,她抬起眼对上他平静的眼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着不在意的口吻说:“不结婚在一起的人也很多,只要我们各自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何况,我不需要你负责啊。”
这大概是梁织自己说过的最不堪入耳的话,只觉得好似就连自己的耳朵也烧了起来,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等和他回复。
“梁织,你以为事情就能像你说的这样简单?看样子这么多年,梁宋还是把你养成了这种不谙世事天真的性格。”
她听着容铮这微嘲的语调,强行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
“你别提他,我是我,梁宋是梁宋!”她不喜欢他总是用过去那些出来说事,“容铮,我不给你添麻烦,以后还是可以桥归桥路归路。”
现在的她已经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只要求一个结果。
容铮不动声色地睨着她,他站在逆光的位置,细碎的光线从头顶的树荫下落下,让他似是有些看不清她眼底的那些蕴藏的情愫。
继续两不相干?
有一个孩子,她可以瞒着所有人消失数年,这算是一次不相干。
曾经是个意外,毕竟他从来都不知晓。
可现在,她竟然仍是大言不惭地说,即使再有一个孩子,照样可以毫无联系两不相欠,到底该说她是自私随心所欲,还是天真幼稚。
他轻嘲,“梁织,你送上门,所以我一定要接受?”
梁织的面色涨得通红,有一瞬间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很陌生。
这刻薄寒凉的目光,让她觉得异常难堪。
她低垂下眼睛,复又闭了闭眼,咬牙:“以前不是没有过!小嘉和你有血缘关系,你只要对他负责,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用对我负责。”
梁织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自己这么廉价的摆在他面前,可得来的结果仍是……
拒绝。
容铮的眸色一直是浅淡的,可在这平静的目光下,翻涌起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情愫,隔着经年的时光,重新遇上当年的人。
“抱歉,现在我不想玩玩。”
这是容铮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但凡有些羞耻心的人在这时候都会觉得无地自容,可梁织心里像是麻木了一样,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的时候,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然走远。
梁织捂着自己的脸,即使站在阳光下,也觉得遍体冰凉。
她以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应该不至于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以前,以前……该死的偏偏总有一个以前横在中间,好似永远都跨不过去。
之后,梁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容铮,即使她每天都会在小嘉的病房里面等着,却从来没有等到他。
询问了才知道,他最近因为别的事情都不在。
可梁织心里想的,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应该就是他在故意避开她。
是不是也觉得她的提议太荒谬又可笑?
>
唯一让她心里觉得有些安慰的,就是小嘉的病情暂时没有向着糟糕的地方发展,如若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几天之后,梁宋回国。
他们兄妹两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讲过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针锋相对。
梁织陪着他从机场回来之后,在他住的地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打算把小嘉带去美国,那里的治疗手段只会比国内好。”
梁织听了他这个提议,心烦意乱,想也没想就拒绝,“我不同意。”
夜幕时分,天色深沉,从窗外吹拂进来的风透着丝丝潮湿的凉意,看来是又要下雨了。
梁宋两只手撑在窗台上,姿态悠闲地看着阳台上摆放着的几盆花花草草,有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几盆兰花,这几天没有人打理,叶片恹恹无趣。
“织织,要不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要不然,你自己想清楚以后的路。”
梁织心里烦躁,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如炬目光,她的喉间发涩,“我不走,我只想看到小嘉可以健康,会找到办法的。”
她的执拗脾气这些年里梁宋早就已经见识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硬着声音反问:“那你告诉我,你能找到什么办法?再去找容铮?”
梁织只觉得自己很累,刚面对了一个人的冷嘲热讽,可现在对着梁宋,又是这样的场面……
到底还有完没完?
“不要你管,反正总会有办法的。”
梁宋冷笑,慢慢走到她面前,不容置喙地说:“织织,收起你自己那可笑的想法,最好一点念头也不要动。不然,我明天就带着小嘉离开。”
听着这威胁的话语,梁织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有什么可笑的想法?梁宋,小嘉是我生的,凭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凭他叫我一声爸爸,凭我现在才是他合法监护人的身份,织织,有些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梁宋从来没有用这样的严厉语气和她说话。
她知道,梁宋一直都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人……
梁织知道自己不能和他吵,于是放缓了自己的态度解释:“对不起,我的态度冲了点,但是我只是单纯的不希望你把小嘉带走。”
“国内国外都是治疗,这并不冲突。”梁宋冷冷地出声,轻而易举地说穿她毫无力量的解释。
“就是不可以……”
相较于她的浮躁,梁宋的情绪则是显得平缓多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可以?”
梁织抿了抿唇,似乎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一时无言。
而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眸光微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从一旁的文件袋里取出一叠纸张重重地甩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即使是纸张的分量,也在这死寂异常的环境下,显得震耳发聩。
“你倒是告诉我,这两个月你都去医院做什么?”
梁织平静地翻了翻,全都是她这两个月去医院的记录,就连时间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她没有那么傻的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就算是知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两次人工受孕,没成功而已,原因那上面写的算清楚。”
见她这样平静的样子,梁宋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他冷哼,“你还真给自己长脸,爸要是还在,你让他作何感想?”
梁织面无表情地将面前这些纸张撕得粉碎,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她自己撕干净了,这些就都是不存在的。
“我没别的办法,现在不抓紧时间,等小嘉的病情严重,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梁宋眯了眯眸,眸底深处复杂而又不留情面,他直言道:“尽早断了这个念头,我了解阿铮,他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就同意,你承诺了他什么?”
梁织不说话。
可这么多年的兄妹,毕竟不是白做的,梁宋沉吟了一瞬,凉凉地说着:“那容我猜一猜,除非你同意让小嘉认祖归宗。是这样的?
”
她再一次的沉默已经全然解释了这一切。
良久,梁织才捏了捏自己冷汗涔涔的手掌,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梁宋俯下身,节骨分明的手指微抬起她的下巴,那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她脸上的倔强撕得粉碎,“梁织,早在我离开之前就已经给了你选择,是你自己在逃避。”
她想出声解释,他却不由分说继而又道:“第一个选择,把小嘉还给容家,此后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各自走各自的路。”
“不可能。”她气的胸腔发颤,用力地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梁宋又笑,只是那笑意未曾到达眼底,“还有一个选择,你嫁给容铮,等一切名正言顺,我让出监护人身份。”
她还是摇头。
两个选择都不可能。
“梁宋,我不是十八岁,再怎么说你也不是我的亲哥哥!不用面面俱到管我这么多事情!”她一把推开他,本来也许只是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些话,可没想到又到了这个地步。
梁宋深邃复杂的眼底沾染上了些许偏激的猩红,他的手臂撑在她身子两侧,“那你要是再去找容铮,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不能糟蹋自己。”
“疯子。我就算是找他又怎样,就是再简单不过的男欢女爱,他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娶我?”
梁织作势就要推开他离开,虽然她的面上装的很是平静,可心里早就已经慌的不成样子。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梁宋是说到做到的人。
梁宋大概是没想到她真的敢这么说,怒极反笑,“明知道结果还要凑上前,梁织,梁家从小可没这么教过你!”
男人反握着她的两只手腕,扯下自己的领带两三下就把她的手捆绑结实,不顾她的骂喊,将她丢进了二楼的卧室里。
这样的情况以前不是没出现过,曾经梁宋就这样把她绑在家里,原因是什么,大致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不停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腕,甚至连牙齿都用上了,可除了手腕上的越来越红的痕迹,这结扣纹丝未动。
“你好好想一夜,天亮之后告诉我答案。不然,我近期就给小嘉办理手续。”
梁织差点就被逼出了眼泪,她微红着眼眶,冲他低声嘶吼:“你放开我。”
而这之后,梁宋只是把卧室门关上。
如果梁织没有听错的话,还有门被反锁的声音。
她放弃了挣扎,脸颊贴着冰冷的被子,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又酸又涩,可就是没有眼泪下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这种属于哭的感知。
梁宋只不过是在逼着她做出一个决定。
要不然就彻底了断,亦或是从此用名正言顺的身份在一起,而绝不能让她抱着那些可笑而又荒诞的念头。
可这些,实则梁织自己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他是为了她好,即使再恨,那也是因为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在……
梁宋关了她一夜还真的就是一夜,一点没有手软。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梁宋才端着早饭来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他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着。
没有出声叫她,只是目光静静地睨着她的背影。
梁宋知道她早就已经醒了,只不过这倔性还在。
“想好了吗?”
他浅浅地出声,闻言之后,梁织一下子坐起来,发丝散乱狼狈,却倔的依旧还是先前的那般说辞,“等小嘉病好了,让他回容家,我们离开这里。”
只字未言她自己和容铮的以后。
梁宋显然是不满意她现在的回答,低声轻叱:“看来一晚上的反省时间对你来说远远不够。”
她不耐烦,眉心深深地蹙起,“梁宋,你不要太过分了。”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管你的事?”
“那你就不要管!”
他抬起她的下巴,语气清淡而又决然,“梁织,我不允许。”
这近乎蛮不讲理的行为,梁织知道自己和他肯定说不通,怒从中来,她睨着他深刻英俊的侧脸,冷冷地说:“你能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就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在这之前容铮都已经要和别人结婚了,难不成让他家里施加压力,逼着娶我?”
果不其然,梁织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片暗潮汹涌。
继而轻轻冷嘲:“我可不愿意和你一样。”
梁织看到他已经抬起了手掌,她吓得闭了眼睛,可之后却没有她预想到疼,睁开眼时,只见他抬起的手克制地收了回去,沉着声说:“我们慢慢耗着,也别忘了,我是小嘉的合法监护人。”
这一句话,让梁织恨得心痒。
毕竟当初是她求着梁宋帮她,给了小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别开脸,拒绝他递到嘴边的勺子,尝试着放缓了语气来和他说话,“哥,我是个成年人,你不能事事都替我做决定。”
梁宋离开,依然将卧室的门锁上。
她知道梁宋不是开玩笑的,此时此刻心里慌张的不行。
而这之后的差不多一整天时间,梁宋都没有再回来。
看样子是下定了主意要逼她出个态度,可她心里亦是知道,梁宋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小嘉不利。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看着卧室墙壁上滴答行走的时钟,心里的焦躁却来越多。
梁织艰难地下床,她知道梁宋的卧室床头柜里放着一把开信刀,相当费力地找出来,直到自己的手腕处变得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这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这才解开了她手上捆绑着的领带。
也不管自己的形象,她快速挪到房门前,果然还是被反锁上的。
她不信梁宋真的能做到那个地步,只要给她点时间就足够了……
梁织打开卧室的窗户,她闭了闭眼,这个高度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有跳下去的可能。
她知道这栋小别墅的构造,是当初父亲作为结婚礼物送给梁宋的婚房,在她不知情况的那些岁月里,显然都把这里当成自己以后居住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很艰难,可她到底还是逃出去了。
一点不错,她用上了逃这个词。
当她坐上出租车离开的时候,司机问她去什么地方,却是愣了很久。
她心里当然有一个地方,最终迟疑了很久之后,坚定报出那个地名。
梁织也许从来没想过,她会把自己送的这么彻底,即使容铮不要她,还是固执地把自己送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