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织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大概就这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她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壁钟上的时间告诉此刻已是凌晨四点。
而她这起身的一番动作,惊动了这屋子里的另外一个男人。
“别乱动。偿”
这沉沉的声线落入梁织耳中,她猛地抬起头循着这熟悉的声音看向他,喉间发涩,好似只要动一下都会有撕扯一般的疼。
“你……怎么还在这?”梁织的记忆只存在于他把自己带来医院,而之后,她以为他早就走了,而没想到自己一睁开眼睛竟然还能够看到他。
容铮走到她身边,神情未变,只是看了一眼时间,“还早,继续睡到天亮吧。”
她摇摇头,眸光有些呆滞木然。
容铮当然知道她此时的低落心情是为何,不过他没有过多安慰的言语,只是指了指她放在一旁的手机,浅声说:“梁宋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自己看着办。”
他说话之时相当平静,神色之间从未有什么变化,简单的就只是在交代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而事实上,就是这样。
梁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手机静静躺在一边,她伸出手拿过来看,果然大概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梁宋打来的。
她也不管这时候到底有没有时差,没有犹豫很快就回拨了电话。
然而她没想到,梁宋接电话的速度也很快,只短短几秒的时间,电话便已接通。
容铮站在她面前,只是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一通电话上,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去看别人。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并不想听到他们兄妹之间会有什么对话,于是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前一刻,容铮听到了她带着微微恼怒地声音……
“梁宋,你这么想把我推到容家人面前?”
在不经意之间,容铮的唇畔噙着一抹嘲弄的弧度,平静的眸底深处,蕴藏着外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之色。
和以前,还真的从来没有变化。
关门声响起,他退出她的视线范围内。
梁宋听着她的情绪不太对,只能沉声解释:“我只是在想,你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容家人到底会不会去我事先也不确定。”
不确定?
梁织心里冷冷一笑,他自己早就已经有这个打算,现在这算是什么,还打算要把自己推脱干净么?
可梁织自己心知肚明,让她急躁和生气的原因归根到底并不是因为这个,此刻只不过是借着这一个理由发泄自己的情绪,仅此而已。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梁织才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眼角,此时的这一种无力,就像是蔓延到了心底深处,再也没办法驱散。
“哥,算我求你了,以后我的事情,你尽量不要多管。”
闻言,梁宋也觉得头大,一时之间自己的情绪也不见得能控制的多好,出言便是有些冲,“梁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管你,还有谁可以管你?”
梁织愣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到底是找不到任何的措辞。
事实如此。
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管是从户口簿上的亲属关系还是从相处时间上的关系,大概真的只有梁宋一人。
一阵无力质感席卷着她的全身,疲惫地靠着身后的枕头,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情绪,声线发涩,“哥,我先前就见过他爷爷,他的家人,以后应该是会对小嘉好的。”
梁宋不知她说这话是作何打算,微微拧着眉心,颇有些怅然地说:“织织,这些问题你自己早晚要面对,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她反问:“永远怎样?”
梁宋的声音转凉,语气亦是硬了几分,不留情面地直言:“容老爷子为什么找你,这点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小嘉以后也不能一直叫你姑姑,我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可能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但是,这是无法避免的。”
梁织没有说话,这些她自己何尝会没有考虑过呢?
良久之后,她才很没有骨气地开口:“这些都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只希望小嘉能健健康康,以后怎么样都随意吧。”
梁宋终于体会到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感觉。
如果自己现在是在她的面前,大概也会忍不住骂她。
“织织,你完全可以应了容老的意思,就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以后。”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何不再自私一些,总是有那样两全其美的方法。
梁织微微勾起唇,浅淡地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他怎么会愿意娶我?”而后,她的声音沉了几分,喃喃道:“我也不会嫁给他……”
声音轻的就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梁宋拿她没有办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眸光之中渐生自嘲,“你以为,我真的想这样做?”
“什么?”梁织没怎么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就这样没了下文。
梁宋沉了沉声,换了个话题继而又问:“之前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没看到吗?”
“嗯,调了静音所以不知道。”
本来梁宋就只是因为怕她从这场婚宴回来之后会对他发脾气,所以暂时先自己主动和她说明情况要来的好些。
梁宋对她的话表示半信半疑,不过到底没有生出太多怀疑,他敛了敛眉,也算是松了口气。
“我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梁织刚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这病房门就被人打开,她看着容铮从容不迫地走进来,一时间,自己要说什么好似都不记得了。
“打扰你了,没什么事情就挂电话吧。”她匆匆地收了线,也许自己是在心虚吧。
只是不知道这股子心虚到底从何而来。
容铮见她挂了电话之后便一直在出神,即使是他走近,也不曾露出什么反应。
忽而之间,梁织手背上传来一阵疼痛,彻底拉回了她的思绪。
手背上的针头被他取下,通话的时间太长,她都没意识到早就已经开始回血。
而容铮却是故意的,故意没有放轻动作,让她疼了一下。
容铮好整以暇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的稍显苍白的面容上,微微眯眸,随意说道:“你们关系看上去还不错。”
梁织揉了揉自己的手背,也没什么心情回复他的话,神色寡淡。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他,继而解释:“我们是兄妹,再怎么有深仇大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闻言,容铮只是微挑着眉,并未过多言语。
这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因为他们两人这般尴尬的相处,这氛围显得有些僵硬。
梁织甚至想躺下装睡,只不过心思全在别的事情上,这会儿哪里还能去想些别的。
她没话找话似的想要打破这样的死寂,“你昨天就这样离开,你父母不会多想?”
“不会。”
果然是没话说,才会惜字如金。
梁织也闭了嘴,显然已经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太安静的氛围,才会让人不由得胡思乱想。
此时在她的脑海里萦绕的,是不久之前,容铮的那一句‘我曾经,想过要娶你。’
到底是一句玩笑话,还是夹着认真,她无从得知,也并不想弄清楚。
容铮的目光倒是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启唇:“可能是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打通,所以梁宋打了个电话来我这里。”
闻声,梁织一愣,立刻急切地问着:“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她的反应太过,容铮的眸光显得有几分耐人寻味
他微微摇头,“放心,不该说的我都没说。”男人的目光移向别处,可过了没一瞬,他微勾着唇,浅声问:“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
梁织的面色微微发红,心里怒有恼,可完全没办法表现出来,甚至是听着他这些话,也觉得有那么些刺耳。
她不瞒着,能怎样?
若是让梁宋知道了她和容铮私底下的这些事情,还指不定会怎样指责她的任意妄为。
“我只是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再说,现在……两次都不行。”梁织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上的不适只是一时的,可这之后又是陷入无尽的焦躁和不安之中。
此后在他们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梁织疲惫地闭上眼,他看了看时间,静静地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手指在触到门把之时,梁织却忽然出声叫住他,“容铮,谢谢你。”
他没应声,亦是没回头,拧动门把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内很是清晰。
她抿了抿唇,而之后又试探性地说着:“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我答应了小嘉在他睡醒的时候会看到我,现在……应该不太行。你能替我去看看他吗?”
梁宋不在,她现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能去看他,还有熟悉的大概就只有容铮一人了。
仍旧没有得到回答,梁织看着他的背影被那一道门阻隔,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这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近乎将她淹没,她仿佛是失了主心骨一般,手足无措。
到底怎么办才好……
*
春末时分,就算是正午的阳光也不似夏天那般灼人,洒在人身上至少觉得很暖。
有一上午时间,小嘉的神色都一直是恹恹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容铮陪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也没能让他从这失落的氛围中出来。
他把小嘉招到自己身边坐下,再一次浅声安慰:“姑姑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被耽搁了,看你这幅样子,怎么反倒像是被抛弃了似的。”
小男孩的言语之中是难掩的低落,漆黑的眸子就这样望着他说:“姑姑从来没有这样,她答应我的事情都是会做到的,如果没有做到,那一定是因为她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不是闷闷不乐,而是一直在担心。
容铮说不出此刻萦绕在自己心间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七岁的孩子,却懂事的让他觉得心疼。
他记得那时候的梁织,也还只是个恣意妄为的年轻女孩,这经年的时光里到底是如何度过?
“容叔叔……”小嘉见他不说话,于是心里的紧张更多了些。
这下容铮才回过神,微敛着眉,轻声安慰:“你姑姑没事,不信的话过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说着,容铮就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他,翻到对应的联系人那一栏,“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试着给你姑姑打个电话。”
小男孩的眼睛发亮,感激地几乎说不出话,在容铮的示意下,他喜滋滋地接过手机拨通那号码。
也不过就是一些日常的话题,然而这一通电话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而最奇怪的是,容铮就坐在这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好像只有用这种方式,才可以接触到那些没有他参与的几年时光,即使是浮于最表面的,与他而言亦是很难得。
后来容铮把小男孩重新交给护工,自己则是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等到天色渐暗时,他换下了衣服才重新来到这间病房,刚开门,却有些诧异地在这里看到了梁织。
他心中似是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惊动任何人,容铮悄然关上门退了出去。
梁织一直等到把小嘉哄睡了之后才离开,不在小孩子面前时,她就没办法再强装着精神奕奕的样子,走出来之时脚步不免有些虚浮。
身旁有人适时地扶了她一把,才借着这少许的力道站稳身子,刚想出声道谢,映入眼帘的则是容铮熟悉的五官。
她随即往旁边退了两步,掩饰般地理了理自己头发,低声问着:“你怎么还没走?”
容铮没有多解释,眉眼之间亦是没有什么变化,“你没必要这个时候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很近,可因为她退开的那两步,却是在不经意之间像是划开了无法逾越的深渊。
刻意的疏离。
梁织倒是觉得无所谓,“我怕他见不到我会难过。”
和那孩子说的话竟然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容铮站在她的身侧,就这样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起离开,却没有任何的言语。
他有些话想问她,想知道有关那过去的几年里发生的事情,可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问不出口的。
一直到走出医院之时,容铮才转过身打量着她说:“你现在要回家?”
她说的随意,只不过这面色却不大好,“我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卵子未着床,想对来说时间也很短,没什么的。”
其实这相当于别人做一次人流手术,但若是她自己会在意的话,也不会这个时候还来这里。
容铮的目光很平静,冷静客观地开口:“如果不希望下次还这样,自己重视一点。”
“我不喜欢在医院里,也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他知道,这是梁织一直以来改不掉的偏见。
夜风微凉,拂过她裸露在外的颈间,不由得让她索瑟了下。
容铮见此状况,将自己搭在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分说道:“我送你回去。”
梁织没有和他倔,一来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二来是自己真的没有这个力气。
而到了上车之后,她靠着车窗睡了过去,却没发现,这根本不是她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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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哎,不太习惯拆章节发~以后还是少说说加更的话,字数多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