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1)

陆璟桁一惊,阖上门似有些畏惧而不敢直视来人,敬畏的缓缓开口唤了声:“大哥。”

那人举手投足间儒雅分流,薄唇微启:“呵,你这小子,可知自己闯了大祸?”陆璟桁低着头,自知理亏的样子。

他大哥倒也豁达,招了招手:“走罢,回去认错领罚。”抬眼,陆璟桁木然地站在那,也没有走的意思,低着头目光纠结,玉齿啮着因失去血色而呈现淡淡樱红的下唇。

“别让我说第二遍,听话。”仍是那温和有礼的嗓音,眼中笑意褪去,折扇合上一收“啪”的脆响惊得陆璟桁一激灵,“哥,你、你先回去复命,我稍后打点好便回去受罚。”陆璟桁直视着他,语气倒也坚决。

“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许。男子化作青烟散去。留下他一个落寞的身影低着头兀自心乱,提笔小楷匆匆写下一封留信,转身快步前去鸣鸾宫。

珺儿在容妃的寝榻隔壁睡下,但心事缭绕着总睡不安稳,意识浮浮沉沉中朦胧又没法入睡。闭上眼,又是适才陆璟桁的模样与话语。

迷蒙中,轻如猫垫的脚步声还是让他惊醒,此时背对着来了,他全身绷紧,伺机一跃而起——假若这来人是刺客。

但那种清新的冷香蓦然闯进自己的呼吸,他便明了来人的身份,才不过几柱香前发生的事却让他抑下心尖那点雀跃,尴尬的静静等待对方的动作。

冷香袅袅,愈发清晰,来人可以屏住的轻柔呼吸,小心地将手伸向他的枕边,搁下了一个东西和一句轻微却凝重的:“珺儿,对不起。”脑后的发仿佛被秋毫拂过,那是……他落在他发间的轻吻,一切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不仅为适才的话,更为曾经初遇时的诺言如今无法保证。

“对不起。”此去不知何日相见,恐凡人口中的离情便是如此。但是他……

敛起目光,飘然离去,冷香散了,珺儿连句挽留也来不及说,那人就这么离开了。

支起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chuang帐外,珺儿的心开始揣揣不安。适才被撩动的纱帘仿佛只是清风浮动,透过窗棂照进的月光冷清斑驳投在chuang榻一侧,没有什么可以证明陆璟桁刚刚来过,又悄然离开,除了那枕边还残存着幽香余温的玘玉,记得他入宫后名为寄放实则赠给他的……玘玉。

抓去略凉的玉,不难知道之前他的主人是如何珍惜地随身携带,而它如今却被抛弃了孤零躺在自己的手心。

清冷的月光打在圆润的玉身上,似水华流转,掌心收拢,将玉狠狠攥进拳中,轩辕珺空灵中透着执着的嗓音,迥回在空阔的室内。

“母妃说的没错……”眼底再不是少年的纯真,而转为一股沧桑的深沉,掺杂着难以名状的失望。

……

踏出珺儿的寝室才一步,眼前的男子就伸出折扇抵在自己的喉结上,“走罢,什么都别说。”抬手一点,眼前的景色扭曲后,化成了另一幅光景。

昏黄的暮色橙空,远处淙淙流淌的川水仿佛是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两岸分隔相望,水流不急,却好似无穷无尽,川上两岸殷红纯净而无杂质的繁华似血如火,这般壮美广阔的景色中,却处处彰显着诡怪。

这景中,竟是渺无任何声响,没有水流细碎作响,没有风过花海的簌簌,妖娆的花海是清一色无杂质的红,更甚,在渺渺川波中央,一座不接两岸的桥说是伫立不如说是浸在皓水中。

绵延忘川,无人摆渡。那一叶孤舟搁浅在花海与水川交界处,等候那不知去向的摆渡人。

因那大川中的石桥,前后不接岸,只是那么伶仃地伫于川上。

忘川水,碰不得。褪平生,去往生。

唯有那摆渡人才可将“人”安然度走,而那些只身淌过川水的空洞魂灵,相较于“人”,还缺了些什么。

空气中既无花香也无人窃窃私语,处处散发着一种“无”的静谧。

远方川上传来缥缈的歌声,女子的甜美嗓音不断yin唱着凄伤的调子,曲折哀婉仿佛上古遥远的故事向听者娓娓道来,倾诉衷肠……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别离怨憎,爱,求不得。”女子的空灵悠长的嗓音从川上的石桥传来,“奈何奈何,君昔我常。”这句话似乎是对桥上来往的生灵叹息的。

二人并未理会孟婆的叹息,踏入忘川,水自让出一道任二人穿行。至于那不知跑到哪里偷闲的摆渡人,没人想追究。

走过忘川,经过奈何,抬头那些未来的及喝下孟婆酿的汤水的灵魂在桥上露出惊异的神情,一身黑色素裹的孟婆撇嘴,掩在宽大黑纱衣袍罩头纱下的窈窕女子在心中啐道,这群家伙连死都不忘好奇,忙不迭将手中的往生汤一一递了过去。

陆氏两兄弟眉目清冷,将之视若无睹,径自疾步走开。

冥府。

陆璟桁跪坐在蒲团上,一语不发,只是蹙眉发呆。他的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那头黑纱揭下,女子的容貌一经显露便如同那冰雪初融时的皓春明靥。一头乌瀑不如陆璟桁般梳理整齐切泛着光泽,但也柔亮带着浅浅的茶色,不经束缚地倾斜出,随意散落在身后,甚至垂地时娇俏地打了几个卷儿。

“二公子可舍得回来了?”甜美的嗓音与适才“奈何”的叹息同出一辙。

“舟子,你就那么喜欢扮成你姐姐的模样?”陆璟桁口气有些不悦,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偏偏来了个撞枪口上的。

这话音刚落,适才明靥如花的女子立刻摇身成了个摆渡人打扮的少年。ding着与适才有八分相似的脸,少年撇撇嘴,显出些稚气:“别将我同孟婆相比,还不知谁像谁呢!”看着少年扎着毛的样子,陆璟桁只是淡淡一笑。

这舟子,并不是孟婆的胞弟。冥皇,也就是世人所称的“阎王”,他说,这舟子本是天庭中一名默默无名的散仙,但犯了天条,具名不详,后来上了诛仙台,落到人间出了什么变故因而失去一魂一魄,变成了不人、不鬼,非仙、非妖、非魔的五界异类,并且音容相貌尽毁,记忆全失地飘荡在忘川彼岸,而后给孟婆捡了回去。

这样貌,都是孟婆求人给他造的,连那空缺的魂魄,孟婆都去冥府那收拾了些个破碎的给他补了个全,后来这小子便也留在了这里。

见陆璟桁但笑不语,少年不甘地又回了句:“她才不是我姐,迟早有一天……唔。”我会把她娶回家。这剩下的话在他见着陆璟桁那玩味的神请后便咽回了肚子里。

“嗤。”陆璟桁将头扭了回去。“如果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可不会这么玩忽职守,把舟一横就到处跑。”

少年面上一红,却回得理直气壮:“那破舟老子等上个把年也不见得有人乘,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干等不如干些其他事儿更实际些!”

陆璟桁不耐地挥退他:“得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现在还等罚呢。心里没底,也没心思和你说笑。”话说完,那舟子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又化成了孟婆的样子一扭一扭地走了。一下子又回到了冷清让人不习惯,陆璟桁竟开始怀念这长安城的喧嚣。

在陆璟桁印象中的长安,是永远不会寂静的,哪怕到了万家灯火尽熄时,那街头巷尾仍会存在一两声吆喝与流浪者的shen*yin。

人间,真的很奇怪,苦与乐,喜与悲,生与死、赤贫乃至于豪奢……万物总是相存而相对的,一点也不似这儿,冷冷清清。

思及此,他不禁勾起嘴角微妙的弧度。

但终究那里不是自己的归宿。

舟子走后,陆璟桁等了半盏茶,那人就来了。

面如冠玉,却一头灰发,周身墨色蛟龙的袍子裹在一股蓝荧光中,即使五官俊美,但脸上神情严峻,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随同而来的陆家两兄弟收敛,而眼前跪坐的陆璟桁更是怯怯的将脸低下,眼观鼻鼻观心。

“虚空之境,思过至——该放的时候自然放了你。”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迥回,透着意味深长。“下不为例,那个人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的。”说罢拂袖,飘然离去。

陆璟桁站起身,适才听闻只是思过而松了口气才舒展的眉再次纠结起来。那个人,是谁?

是那只画妖,还是墨紫珲?

不,在冥府的人看来,那两个都算不上“人”……

是珺儿?难怪……

原来,有些事情一开始便注定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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