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雄本来还得意洋洋,自己这个自小就不学无术的无赖,不知道将多少先生气的卷铺盖遁逃的顽劣恶徒,到了中年居然还能将什么诗经文赋拿来人前卖弄,居然就把记忆残存的皇帝老子最爱听,奴才儒臣最爱讲道的王土四海讲的头头是道,居然比颂圣的儒门弟子还要说的慷慨豪迈,那声势比起来名臣大儒也算是不遑多让。
如此给天子家吆喝招呼,也算是食君之禄,忠人之事了,这等雄壮气势的言语,若非朝中司仪典礼的柱国之臣,岂能说的出来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语?若非折冲樽俎,苏秦张仪之口,如何有此口若悬河的凌云之气,雕龙之声?
只是薛大老板这一番近乎叫骂的喝问却让他张口结舌,把他用唱戏的说辞建构的高楼大厦击的崩塌朽坏。
他原本以为,薛大老板虽然有钱,也仅仅是个和自己一样不学无术的莽夫(只是薛大老板可以潇洒豪迈的自认不识字,没念过书,不懂得什么礼仪法度,他这样朝廷为官的锦衣卫千户,却绝不肯承认自己四书不通,五经难辨,也绝不会自认本就是个恶棍流氓),绝对不懂得什么四书五经圣典经传,哪知道自己的一番大言炎炎,却换来了他的咆哮辱骂。
不过他的咆哮辱骂,粗鄙无文,似乎远比自己说的那些个大道理更理直气顺,居然好比他的圣典经传还要义正词严,无可驳诘。
第一次,粗野大白话把雅驯的祖宗经典打的措手不及,丝毫没有还口的机会。
因为他万子雄在那个说谎的圈子里惯了,便把谎话当成了不可质疑的真理,起初他未必相信这谎话,只是说的多了,也变成了真理。
谎话瞎话始终需要有人圆,需要有人忍心害理的为它抬轿子,现身说法,粉饰太平,这和卖大力丸的做些油锤灌顶,铁尺排肋的鬼把戏一个样子,与卖春胶胡僧药的方士胡僧要拿着汉成帝西门庆吃完夜御数女,久战不泄的威武雄壮来夸嘴说事一个道理。
再通俗易懂,孩子都看懂的谎言,只要有人相信,便足有能够看似合理,实则荒谬的注脚支撑。
除非拿着刀枪直接威胁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例外,因为那不是谎言,那是赤裸裸的恐怖威胁。
我们的祖宗造谎言这个词语的时候,便注定这个词要偷偷摸摸,绝不能理直气壮,如果谎言不再靠着偷偷摸摸,欺瞒哄骗,那么谎言就变成了野蛮。
如何圆谎却是不是他万子雄这样的以折磨人,刑求人,陷害构织他人为乐的鹰犬打手所擅长,还需要有博学鸿儒来不以理服人,而以气势权力威凌他人,以谈天雕龙的天花乱坠来胡说八道。
就是他爹万春效忠的弘德太子,即天敬皇帝之后的新皇帝,如果在争夺储君一战中失利,那么很可能被嫡皇长孙一党给剿杀赐死,还谈什么富有四海,君临天下。
他这些本来便逻辑不明的家伙,少年时候听到私塾先生摇头晃脑的讲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辞,他的记忆之中也不过就是这些大而无当,荒谬绝伦的道理,等到自己当差锦衣卫,同僚之中多半便是流氓无赖,不学无术之徒,他也知道了皇家的权势之大,足以催人魂魄性命,所以生出无限的艳羡膜拜,他自然而然的便以为私塾先生说的真是那个道理。
他以为的天子富有四海,原来这主人也要易主易姓,既然富有四海,那就是天经地义,海枯石烂,绝无更改。
如果真的如他万子雄大言炎炎理直气壮的说法,这岂不是无法自圆其说了么,想想这个无法解释的说法,他也有点诚惶诚恐。
若是这天下是皇家的,那么以自己有限的学识他也知道,本朝的江山也是夺得于前朝,本朝的太祖和前朝的末帝还是姨表亲呢!
“他富有四海,官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皇宫里珍藏的珠宝无数,而他却为富不仁,让他的奴才狗官和奸商一起囤居积奇,哄抬物价发黑心财,我们饿的快要死了,他为什么不施舍给我们一口救命粮?”
“哦,我有钱了就是他的恩赐,我没饭吃,他就看不到我,这狗娘养的皇帝真他娘的势利眼。”
薛大老板越说越气,本来他不想和这样貌似牛气冲天,实则不过是流氓瘪三的小角色合气,哪里知道越说越激动,听他混账的说法,忍不住要和他争辩一番。
薛大老板也失去了平素之中的沉稳涵养,多年来,薛大老板都不曾有过如此的大发脾气,连他手下的人也不禁吃惊非小。
“你小子也是吃人饭拉人屎的!你自己难道只听混蛋们胡说八道的么?这得他娘的多么愚蠢的混蛋才能想出来这种说法?“
“我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你一个天子富有四海就全部归你们,你们原来比强盗还不讲理,比强盗还要混账王八羔子!格老子的,强盗贼子要想夺我的家财,还要真刀真枪的和老子们干一场,干输了,他们性命也没有,老子杀了他们,也就保有了自己的家财,老子恨他们抢劫老子的财产,但是尊敬他们为挣下钱财付出的鲜血和性命。易地而处,老子也一样可以去抢他们的财产,可是绝没有贪官污吏和他的主子们,颠倒两张口,嘴不如屁股那样无耻,他们空口白说一句“普天之下,莫非老子”,老子的财产就变成了他的财产,他就算是乾坤大挪移练成了绝顶境界,也绝不能如此偷盗无形。”
万子雄气的哇哇大叫,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拿官腔来拍打薛大老板,不管有用没用,戏台子上的那些词儿就冒出来了:“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当众辱骂皇帝,言语之中更有许多不平要造反的邪气,你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株连九族,五马分尸,车裂鼎烹,万剐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