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老板的这种认知和性情,虽然只能算是流氓和暴民水准,不过他还不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暴君独夫。
在这片土地上,洪荒蒙昧尚不知道何时是个止期,文明的阳光还不知道何时能够照见心地卑微猥琐,却自作聪明的沾沾自喜的人群,也正因此,薛大老板这种介于阴谋家,纵横家,大豪商,流氓和暴民,还有些不顾一切,豁出去的痞子性格的人物能够飞黄腾达,致无穷财富。
这片土地上如果你仔细的观察,便会发现那些耀武扬威,所谓的上流人,不过都是如此而已。
在他们身上,你休想看到贵族的气质,也许贵族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绝种;也许贵族的气质担当从未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薛大老板虽然身处江湖,乃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所谓钱能通神,江湖也不例外。
只不过薛大老板也不是兼利天下,摩顶放踵的墨家侠义,更不是慷慨仗义,乐善好施的一方善人,想要让他生出“只要狱底有幽魂,我就不自由”的大悲悯同情之心,对曾经同俦的穷人生出爱吾爱以及人之爱的伟大灵魂,此生决不能够。
若是强求薛大老板有这种胸襟灵魂,恐怕是要让母猪爬上树,让狼去吃草,让梁山好汉和黄巢李自成去放下屠刀。
薛大老板虽然神秘,他身上虽然让别人一见到之下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便以为他身上一定有许多可资挖掘的秘密,其实然并卵,真的没有多少。
这天五月十五,一行人等赶着马车,到了风陵渡,天已近傍晚,宿头在古节村的宏升客栈。
这宏升客栈地处高坡,一片干栏式样的房舍,平房瓦顶、四合头、大出檐,与关中的民居绝不一样,显得高大幽深,又显眼之极,绝好的河景所在。
宏升客栈的位置极佳,就算是遇到千年一遇的洪灾,也不会将这座名震关中的客栈给冲垮,更重要的是,这是薛大老板的财产,背后有薛大老板富可敌国的财富,无论如何,也要建筑的坚固实用,就算是固若金汤,也的确称得上。
别看国朝的功台楼阁,桥塔堤坝建的花里胡哨,花样百出,其实多数都是中看不重要,可薛大老板自己的建筑绝不会马马虎虎。
站在客栈的门口,远眺黄河,河水涛涛,两安排阔,震耳欲聋,两岸是被洪水冲刷的惨淡的绿树,还有未曾来得及收的麦子。
泛黄的浑浊的水中带着褐色,比平时要宽阔一倍也不止,犹如粗野的巨蟒,在惩罚吞噬狂妄贪婪黑心的人类,吞噬一切生机。
人类本来想用堤坝来束缚它喷薄万里,狂放不羁的恢弘气势,偶尔,似乎也的确看到人类的意志束缚住它的横无际涯,那一刻,人类便因此生出骄傲,唯我独尊,藐视万物,以万物为刍狗。
本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当人类开始自以为是的时候,万物生灵,山河胡海,便成了他们任意破坏恣肆滥用的刍狗。
因为人类尤其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智慧建立的堤坝掺杂着野心,欲望,贪婪,所以这滔天的洪峰经过黄河的九曲十八弯,将用自己的狂猛横行和无情报应来戳穿人类的伪装。
作恶者未能驯服黄河,因为他们本就没有怀着利益天下的心思,也没有想要治好这条害河,因为如果堤坝不再垮塌,如果不再有天灾人祸,如何能够从中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呢?
自然他们也不会用心的去做这一切。
偷工减料和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建造堤坝,看上去坚固雄伟,治理河道的官吏们看起来也挺忠君爱民,其实都是看起来而已。
他们想要以宏大的排场讨好上司和皇帝,上司和皇帝也见到他们的面子功夫做得好,正准备一起大排宴席做庆功酒,哪知道美酒佳肴刚到了唇边,洪水已经席卷而来,将他们的歌舞欢宴变成了苦涩和苦笑,他们互相粉饰欺瞒的底裤全都冲垮,他们原来都是光着屁股的强盗,都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天灾人祸的惩罚,反倒让那些看上去似乎无辜的百姓来担当作恶者的罪恶,不过正因为蒙昧的百姓和旁观者的漠不关心,才造就他们自己为鱼鳖的下场。
你不关心世事,那么世事便会因此惩罚你的麻木不仁。
你以为自己家门前的雪已经扫干净,哪知道等你的孩子到了邻家门口,便因为积雪摔断了腿。
不要以为长城之下堆积的白骨累累,那可怜的服徭役的人们就真的无辜。
若不是他们给暴秦吹起一统河山的号角,若不是他们的怯懦助长强暴野蛮,他们何至于尸骸枕籍,以白骨堆积长城,做独夫民贼的盛世丰碑?
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民,万里朱殷。
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徧野,功不补患
从来祸患不是天生而就,若非有绵羊一样的民众的沉默,怎能怂恿豢养出残民以逞的暴君独夫?
若是有勇敢智慧,敢于反抗暴政的民众,若是人人都是心怀公德,不容宵小,让阿谀拍马者无处躲藏,以爱私昵一样热爱公器的公民,何至于有雅典被斯巴达灭绝,何至于罗马共和国蜕变成罗马帝国?
如果天下都是抗暴不臣的鲁仲连,义拒强秦的信陵君,何至于让暴秦荼毒生灵?
如果没有逢迎颂歌,何至于有秦皇汉武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斜阳依山,略有残红之色,沿河两岸,漂浮着房椽木棍,甚至还有死尸上下起伏。
风陵渡边上的古节村的宏升客栈,本来是薛大老板为了长风镖局在西北一代走镖方开设的驿站,以补给马匹脚力为主所用的。
等长风镖局渐渐显山露水,进而成为十八省第一大镖局的时候,这座宏升客栈也变成了方圆百里十足十的大客栈,顾客盈门,早早的就有人派专使来订下房间,安排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