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每当父亲或者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来村长虞老的时候,芳姑的眉间和脸上,都会荡起一种难以释解的神情。
这种神情与他见到的虞初村的民众提起虞老的那种敬重和敬佩的神色绝不相同,甚至是大相径庭。
虞老在村民的眼中和心里,简直就是慈善的象征,正义的化身。
夫妻二人的感情早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诸葛青阳奇怪之下,自然也会问起来芳姑为什么会有这种神色。
通常这样的时候,本是言语动听,娇媚温婉的芳姑只是叹气,那种气色之中,隐含着忧惧和不快,甚至有种他人根本想不到的憎恶。
憎恶,的确不是虞初村民的禁忌,他们对于域外的文明,本就是这种感情。
可是对于虞老,这种感情是绝对不该有的。
纵然会有这种感情,也不该针对虞老,这恐怕是虞初村民众的共识,固然,他们还没有达到若是谁敢对虞老不敬,就砸烂他的狗头的愚昧无知和蛊惑疯狂。
诸葛青阳不知道自己年轻的妻子为何对这位人人敬重,年高德劭,德高望重的虞老会有偌多的异样感觉。
他也并未多想,以为是芳姑十多年不回虞初村,所以对于村中的人和事都感到陌生的缘故。
这一次相见,让诸葛青阳终身难忘。
那还是诸葛青阳尚未与芳姑成亲之前,相见的礼节仪式,也是诸葛青阳能否得到虞初村户籍,留在此地长居的一种仪式。
这位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尊长的老辣凌厉,慈和之中透露出来的阴鸷,让他寝食难安,也让他生出刻骨铭心,而且那种仪式也让他眼界大开,他终于体味到这个村庄的平和究竟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了。
虞老的衣服,动作,居所都不说,形貌的威武,身材的高大健壮也自不必言,在这种尚且处于蒙昧的文明中,身材高大,体态威武,那是震慑其他民众,让人敬畏的基本条件。
单单是虞老那一双眼睛,就足以让诸葛青阳这个来自域外,被伪晋通缉,屡经磨难,明晓人性的丑恶的少年难以忘怀。
久在不事纷争,心思单纯,天性纯良的化外虞初村的民众,自然不懂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们简单节俭,他们无欲无求,他们视人如友朋,自然不会以人性的本恶而看待他人,自然也极少抱着警惕和戒心。
如此纯良天真的民众,纵然面对阴险难测也生不出毛骨悚然和祸患将临的觉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诸葛青阳对于人性中的丑恶和蛮横霸道有一种天生的敏感。
他感知人性,犹如触及熊熊烈火和万载寒冰,他不能不恫怖,因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面临了太多的死亡威胁,也面临了太多的算计陷阱。
诸葛青阳不知道虞初村的民众是如何选择这样一个人作为他们的村长的,因为他从虞老的眼神和语气之中,读到的是对于权势的霸占和至死方休的毅力,还有对于更大的权势的追求的迫切,诸葛青阳以为,攫取村民更大无限的授权,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才会满足。
他语气之中的缓慢,每发出一个字都要思索半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和无力,金属是代表着力道,无力表明着他的衰迈老朽,他容不得说错或者语气哪怕表现出一丝的舛误衰弱,他极力的掩饰,极力的表现出自己的精力充沛,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年龄,再想要如少年那样热血青春,也不过是痴人做梦。
这不是一个民选的事务官应有的气质,,也不具有民众公推事务官员应有的自信,这应该是皇帝和被皇帝封赐的达官贵人才有的故作高深和矫饰做作。
果不其然,这个本应是民众推选的事务官已经担当了五十年,而且还获得了绝无仅有的公众拥戴的虞老的称号,民众在拥戴他的同时,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就是还能否把他推选下去,让年轻人上位担当村长的可能。
诸葛青阳乃是名利场中人,以作者的见识,他若是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得道高僧,或者是得道修真的太乙全真,作者自然也不会极力描摹他,因为对于形而上之事,对于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和阿弥陀佛,作者毕竟所知不多,不知道的事,如果胡写一通,那真的是玷污笔墨了。
作者虽然与诸葛青阳这样武林中的绝代人物并非同一时代,也没有一样的才气胸怀,可是毕竟还都属于这种文明教化下的人。
纵然自己多么的努力,多么的想要奋飞脱离,想要摒除身上的奴性,想要不仅自己不做奴才,也不要压迫他人做奴才而不可得。
可是骨子中的对于权势的追求,对于精明的理解,对于皇帝的忍不住的想要膜拜跪倒喊万岁的冲动,忍不住的挖空心思顺着,或者旁敲侧击拍马屁的聪明机智,固然过了两千年,都还未有大的变化,而且也没有求灵药换凡骨,挽天河洗俗情的坚决毅力。
诸葛青阳本性也属于争权夺势,争名夺利之人,他毕竟是后来武林中的第一人物。
他也是一个因逐鹿中原不成,因与伪晋交兵不胜,愤而开辟武林,光大江湖范围的武林中第一豪杰。
战阵征杀,万千人命,都在他的一言而决,这样的人物,若是对于权势没有渴求,那真的是把他当做了可以放弃王位的释迦牟尼了。
这种文明下的诸葛青阳,如果少了对于权势的渴求,少了天性之中对于权力的真味理解,他已经未必是个真正的人了。
虞老的气度和行事,使得诸葛青阳心潮澎湃,使得他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眼中,虞初村的格局,总有一种生在一个纯良的羊群中,却发现他们的头领却是一头猎豹猛虎的感觉,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压抑,这种恐惧和压抑使得他无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