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世昭一向心气高傲,目中无人,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其实是一种傲慢到极致的冷酷冷静,那些所谓大儒名家,他一概不屑一顾,偶尔当然还耍起来少爷脾气,这些矫饰自矜,掩过饰非,腹中无物,见识短浅,以孔孟儒家的再传弟子喜欢做阴阳家,易学家,玄学家的鬼把戏,至多是两脚书柜的老学究门谁能训导的了这样的纨绔子弟?
就算是他不耍少爷脾气,以他的天资之聪颖,左寻章摘句,右数黄论黑,再兰台经史,金针自渡,自鸣得意来几个偏冷故典,也把那些只会四书五经里十几万字就想治国平天下的梦幻帝王师的儒学大家们给弄得脸红脖子粗,上气接不了下气,不知道这位少爷哪里信手拈来的典故学问,言世昭看着他们老不羞出丑,虽然依旧文质彬彬,虽然依旧微笑,可是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他一些看似离经叛道但却真符孔孟道德的奇谈怪论,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猥琐不堪的博学鸿儒反驳的哑口无言,悻悻然卷席而去。
可不知为何,他却对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书生林儒南老师最是尊敬,不过半年之间,师生之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师生之情。
只是林儒南或许如看相人说的他天生福禄单薄,仕途不幸,半年之后,再次下了场,龙虎榜依旧没有他的姓名。
他谢绝了言镇远为他在吏部捐官,或者以刀笔营生先从文案师爷一类做起,再转回仕途官场的好意。
他更没有在考试之时因为言镇远的主考关系而因人之热,近水楼台,事实上,只要他有所暗示,言镇远因为儿子的缘故,必然会滴水不漏的顾全他的颜面,还让他高榜得中,只是,他没有暗示,言镇远也没有好心做坏事,这是他尊敬言镇远和言家,言家也尊重这位老师的缘故。
他心灰意冷之下,自觉得无颜在言府授馆课徒,加上乡亲将他妻子的家信捎来,仁妻在信里说他老父重病,思念他极深。
他自幼丧母,老父含辛茹苦把他自幼拉扯大,虽然儒生怕未能衣锦还乡惹江东父老耻笑名落孙山,可是孝义恩亲,他又是至情至性之人,岂能是虚伪的面子所能阻隔的呢?所以他一颗心早就飞到老父和爱妻娇儿的身边,便向言镇远提出要辞馆回乡。
言镇远再三挽留,林儒南坚辞不就,带着几卷书经回转乡间务农,侍奉老父。
临行之际,言世昭黯然垂泪,一心要跟着师父刻苦学习。
世家贵族的公子一向娇生惯养,见惯世态炎凉,虚伪谄媚,曲意逢迎,可毕竟也有真性情的一面。
林儒南从这孩子的眼泪之中终于看到了这个一向矫饰,一向以一副微笑保护自己,少言寡语,你看不透他想什么的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他天真可爱的一面。
林儒南始终觉得,这孩子太过于少年聪明了,太老成了,兴许是家教,兴许是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责任。
林儒南从这孩子的聪颖沉着,老练老辣之中感到此儿绝非池中之物(更何况他天潢贵胄的家世呢?),至于是善是恶,倒是不敢过早判定。
自己这一生虽然无有经世济民的机遇,可若是将这少年培养成一代良臣明相,造福百姓,也不枉了自己习学孔孟之书,熟晓成仁取义的道德天良。
这少年以自己的家世和聪颖,当然会是朝中的鼎臣梁柱,可是忠奸善恶的良知道德,毕竟应该在少年之时有人指引,这少年少时便有极深的城府,为人也未必仁慈博爱,所以自己为将来天下万民百姓的福祉,也有责任去教导这少年做一个才德两全的人。
其实林儒南乃是颜渊一类的高才,决不愿趋炎附势,若非是有心培育抚正言世昭的心念,他决不愿多留在如此豪富之家。
他虽然对言家的富而不骄,乐善好施颇有好感,但是毕竟对这种富贵之家,权势显赫的豪门,在骨子里生不出亲近的感觉,甚至有势不两立的一种执拗。
他也知道,正是因为言家的百年富贵,才使得他这样苦学砺志,修德养性的寒门学子无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是一种愤世嫉俗,可这正是世事的常态,这也是他离开言府的初心,若不是觉得言世昭这孩子人倒还随和诚实,品行端正,就算是他抱着为天下育英才的念头,他也绝不会在言府呆上这对他来说乃是饱受心灵熬煎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