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问道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我是一粒沙 > 第二章 最初的记忆

第二章 最初的记忆(1 / 1)

我最初的记忆,是1964年的事情。那时候,我刚满四岁。我知道,爸爸是解放军,妈妈是炊事员,他们都在“413”部队(解放军通信兵学院)工作。我们家住在沈阳的砂山......

不知何时,

在沈水的北岸,

拥起一坐砂山。

她不太大,

也不甚高,

可她的存在,

给了我们无限的幸福与快乐。

远来的客人,

割取她的肌肤,

筑起座座新房;

吸取她的乳汁,

偎依在她的身旁,

纯美的水土

滋养我们太多太多......

雄鸡报晓时,

山上的孩子们摸爬滚打;

星月成趣时,

绿树下的恋人们互述衷肠。

白日里满山是金;

黑夜里遍地是银。

深挖洞时,人们蚕食了你。

故地重游,人们寻不见你。

他日有欢乐山,

今日有运动场。

打球赛跑,跳舞欢歌,

儿女们依旧是快乐安康!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砂山公园的西面,砂山小铺后身的胡同里。记得老人们说过:“砂山公园”是解放前三四十年代建的。在那以前,这里就是一个砂土山。砂山公园是我们的乐园。公园里面的沙子山,不是很高,能有20多米高。公园没有围墙,但有铁丝网与马路相隔。砂山的西侧,有许多参天的大杨树。小时候,我们到公园掏洞、摔跤、捉蟋蟀、捉迷藏。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从山上滚到山下,比谁滚得快。结果是头发里都是沙子。直到1969年,砂山一点儿一点儿地被蚕食了。在原来砂山的西侧,修了游泳池。北侧修了运动场跑道。地貌变了模样,可她依然是我们的乐园......

1964年春节前夕的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带我们的彭家。大家吃完了午饭,彭婶从被垛上,拿下一个个小的枕头,让我们睡觉。门一开,我的妈妈,风尘仆仆地打外面进来。彭婶笑着问:“大嫂,今个儿,你咋回来的这么早?”

妈妈刚刚坐在炕沿上,我欢喜地叫了声:“妈!”就扑到了妈妈的怀里。妈妈搂着我说道:“别提了!关里他叔来电报说:‘昨天,小儿他太奶死啦!让我们回去。我跟你大哥说:‘这眼看就到年底了,小小还小,天又这么冷。你一个人回去吧!’他对我说:‘那哪行?你知道俺爹病死都五、六年了。俺是长房、长孙不说。俺娘(亲生的)死的早,俺奶对俺最好。要是俺不回去,那还是人吗?再说,你跟俺也四、五年了。也该跟俺回家去,看看那。’我一听,没商量了。也只好依着他。这不是,请了假,他去买票。我赶回来,去预备点要带的东西。”......

第二天,天还没亮,爸妈就拿起行李,带上我来到了沈阳南站。记忆中,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见人山人海的,眼前到处是高大的人体,偶尔也能看到和我一样大的小伙伴。

那是一个学习英雄的年代。无论你走到那,听到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向雷锋同志学习”。到处传颂着雷锋的事迹,到处在说:“‘向雷锋同志学习!’是毛主席说的。”一到车站,就听到广播里传来高亢、嘹亮而又雄壮有力的歌声:“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我忍不住问妈妈:“妈,雷锋是谁呀?”

妈妈说:“雷锋是一位解放军叔叔。他小的时候,还是旧社会。家里人都被坏人害死了。他吃不饱饭,没有棉衣穿,还要给地主干活。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解放了他的家乡。以后,他就上了学,长大后当上了工人。最后又参了军。他为了报答党和毛主席,不管走到哪,都热心地帮助别人。一年多以前,他在指挥汽车倒车的时候,被汽车碰到的木头杆子,砸到了头就牺牲了。因为,他做了太多的好事。所以,毛主席让大家都向他学习。”

天刚亮的时候,我们上了火车。一上火车,爸爸就坐不住了,利用他身体高大(身高:1.85,体重:120公斤)的优势,帮助别人取放行李架子上的行李。又帮助列车员阿姨擦起地来。车厢里,还有个解放军叔叔,也抢过列车员阿姨手中的水壶,去帮助给旅客们送水。人们都说:“解放军就是好!现在一学雷锋啊,就更好啦!”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看哪都是新鲜的。一会坐着看看车里的人们,一会站到座位上看看窗外,一会又要下地去跑跑。妈妈嘱咐我好多次,每次过了没多久,我就又耐不住寂寞了。气的妈妈最后说:“老实点!再不听话,我和你爸走的时候,就不带你!”

在我们座位的对面,有位大姐姐,说是去姥姥家过年。她看我静不下来,就对我说:“小弟弟,我给你讲故事啊?”

我看到那姐姐,梳着两条辫子,眼睛大大的。还要给我讲故事,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双手一拍说:“好!讲故事啦!”

那个姐姐,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她说道:“有一天,一支解放军的队伍野营训练。他们沿着铁路正在行军的时候,一列火车迎面急驶而来。驮着炮架的一匹军马被这轰隆隆的大家伙吓到啦!受惊的军马窜上铁道,横立在两条轨道之间。眼看火车和惊马就要相撞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有一位叫欧阳海的叔叔,只见他奋不顾身地跃上铁路,用他的肩膀拼尽全力将军马推出轨道,避免了一场火车脱轨的严重事故。旅客的生命和人民财产保住了,可是欧阳海叔叔却被卷到火车下牺牲了,献出了他年青的生命。”

当时我很不理解,好奇地问:“雷锋叔叔死了,他怎么也死了?干啥都死呢?”

大姐姐说:“他们不死,死的人会更多!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故事了......”大姐姐不知在想啥,望着窗外不吭声了......

记得那时候的火车,像公共汽车,没跑多长时间就到站啦!火车走走停停,在第二天的早晨,才到了我们要到的站。我问妈妈:“妈,这是哪呀?”

妈妈回答我:“这是德州。”

爸妈领着我下了火车以后,我一看,这跟我们沈阳一样的人多,只是说话的口音和身上的穿着不太一样。听爸爸说:“快点走!晚了,就赶不上汽车啦。”

我们急匆匆赶到汽车站,坐上车以后,妈妈问爸爸:“还有多远?”

爸爸说:“坐半天汽车,再走八里多地,就到啦!”

“哎呀,妈呀!啥地方呀?也太远啦?”妈妈疲倦地说。

爸爸兴致勃勃地说:“么地方?这可是大平原。真正的好地方!不像你们那,除了山就是海,像个老鸹窝似的。”

妈妈能说会道是出了名的,她马上反驳说:“你们家才是雀窝呢!”......

汽车开动以后,前一段还好。可过了一阵,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晃晃悠悠地像笨重的老牛车。车窗玻璃上全是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有说话的,有抽烟的,我心想真的没有在家好。过了好长时间,我们终于到了镇上。爸妈带我下了车。

在公路的边上,有两个叔叔和一挂马车等在那。他们都是头上扎着白毛巾,身上穿的是黑色的粗布棉衣。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人们。他们上前问道:“是沈阳的大哥、大嫂吧?”

爸爸应道:“对!你们是......”

他们亲热地说:“俺们是接你们的。志玉他们来不了!快上车吧!”

他们说的志玉就是我叔。在火车上,妈妈就对我说过:“在老家有奶奶、志玉叔、志文叔和志春叔,还有个老姑叫彩凤。我听了以后惊呼道:“这么多!”

妈妈说:“对呀!还有另外三个姑姑,她们早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

爸爸说:“老家的人多。咱们家的你爷爷是老大,还有另外四个爷爷。跟我一个辈份的叔叔,有十三个。你们那一辈,可能也有十多个了。”......

我们大家坐着马车,往家走的时候,看到广阔的大平原一望无边,一座座村庄就像大海里的一条条小船。所看到的村庄和人都像电影《地道战》里的一样。这回好像不是太远,吃顿饭的功夫,马车就停在挺大的一个村庄前。我们刚一下车,就听到爸爸哭喊起来:“我的那个奶奶呀--”那声音真是震耳欲聋。把我吓的一激灵。妈妈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小,别怕!”随后,妈妈也哭了......

我们穿过胡同,到了最后左边的一进院子,还没进去,就听到人们的哭声。男的声音低沉,女的声音高亢,哭奶奶、老奶奶的居多。进了院门,我一看院子里全是人,还搭了席棚。多数人的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鞋面上也绷着白布(我当时不懂,以后晓得是带孝),在那里痛哭流涕。

爸爸、妈妈扯着我,一起来到上房的灵前跪倒磕头,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感动,我也随着人们哭起来。站起来以后,大家又哭了好一阵,才止住了悲声。爸爸回应着大伙的问话。把妈妈和我介绍给大家。听说太奶已经死了三天啦,要等到后天,也就是第五天再出殡......

在我们回去后的第三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人们就起来了。在一位爷爷的号子声中,全家人惊天动地的哭起来。十来个壮汉,把棺椁抗在肩上向村前走去。他们来到前街以后,随着号子声,把棺椁安放在许多木杠搭好的木格子上。格子上面还有许多绑着的绳子和木杠子。全家所有的孙男嫡女,跟在后面出去静候着,好像跪满了一胡同。还有前来送葬的很多乡亲们。

隐隐地听到前面有人喊道:“起灵!”

紧接着“啪!”的一声,是瓦盆摔碎的声响。人们的哭声再次响起,还有放炮声(火铳),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在村庄的上空,盘旋着耸入云端。送葬的队伍,缓缓地向村庄外走去......

在太奶的棺椁随着绳索徐徐降到墓穴里,人们开始往里填土的时候,号炮声和哭喊声再一次掀起了**。手中的魂帆和腰间的孝带随风飘舞,悲壮恢宏的气势震慑着每个人的心灵。一撮撮黄土投到棺椁上,慢慢地隆起,养育众多儿孙的太奶升入了太虚......

太奶下葬以后,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爸爸说:“嗨!用不着这样,奶奶活到了八十二,这是高寿。人家上天享福去啦!咱们还得过啊不是?”......

几天以后,大家都渐渐地恢复了笑容。志文叔、志春叔和四五个叔伯哥哥都在休寒假,他们每天出去拾柴禾、捡粪的时候,都带上我出去玩。在家里的时候,比我大五岁的小姑,总是不离我的左右,陪我玩的时候最多。当我第一次看到遍地绿莹莹的麦苗时,忍不住伸手摸着问:“这么多的韭菜呀?”

志春叔摸着我的头说:“这可不是韭菜,这是麦子。你看它们是散开的,一堆一堆的。韭菜四五个叶子就是一棵,它们不一样。能看出来的。”

我很好奇地问:“啥叫麦子呀?”

志文叔蹲在我跟前说:“麦子就是一种粮食。夏天里,它长熟了以后,割下来打出麦粒,就可以磨成白面啦!”从此以后,我就认识了麦子和韭菜的不同之处。

一天早饭后,志玉叔对我爸说:“哥,今个儿,张庄有集。你带上嫂子和小飞,到集上去看看吧!”

爸爸也来了兴致说:“好!咱都去!”

妈妈更高兴,对着奶奶说:“娘,那俺们去啦?”

奶奶笑呵呵地说:“去吧!你们都去玩玩!再割上点肉回来,咱们好包饺子。”

张庄在奶奶他们村的西南,有二里地的距离。一路上,有无数的男女老少去赶集。志玉叔和志春叔要背着我,爸妈说:“别惯他!让他也锻炼锻炼。”

我连跑带跳地跟着大家,大家伙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没多大功夫我们就到了集上。

一到集上志玉叔怕我挤丢了,就把我抗在了肩上。我记得集上跟现在到菜市场一样,卖的东西是应有尽有。有各种粮食、蔬菜、鱼、肉、蛋等等。有生的熟的,有吃的用的。叫买的叫卖的,人声鼎沸......等往回走时,走到半路,我就没劲了。叔叔们轮流背着我回到家里。

在我们快要回沈阳的前两天。一天傍晚,志春叔、小姑和我正在炕上玩。志玉叔从外面进来对我说:“飞儿,走。你五奶奶叫你吃饭去。”

我们仨正玩的高兴,我有点舍不得地说:“不!我还跟春叔和小姑玩那!”

志玉叔最有耐心,虽说当年他只有十六、七岁,可是,他做事倒像个大人。他对我说:“咱走吧!飞儿!在那儿,还有个人想见你那。要不,让你爹和你娘在那等急了,该揍你了。快!”

当时,不知是想见那个人,还是畏惧爸妈的威严。我乖乖的,让志玉叔给穿上鞋,戴上帽子,跟着他出门了。

奶奶家和三奶、四奶还有五奶这四家成个田字型。奶奶家在东北角,前边院里是三奶家,西边院里是四奶家,五奶家和奶奶家正好是斜对着。我们要从家后绕上大半圈,才能到五奶家。

在关里的乡下,到了夜里,是要多黑有多黑,那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在去的路上,我还好奇地问志玉叔:“玉叔,到底是谁要见我呀?”

志玉叔保密的还挺好,他扯着我的手摇晃着。边走边说道:“你去了,不就知道啦!”

进了五奶奶家的院子,我们直奔上房。进屋一看,屋里有好多人。除了五奶奶和他们家的两个叔叔,两个婶子,三个孙子孙女一家八口。还有我的爸妈以外,在妈妈旁边,还坐着一位不认识的大姐姐。

妈妈探身抓住我的手说:“小儿,来!我告诉你,这是你姐。”对着姐姐说:“这是你弟,小飞!”

坐在圈椅上抽烟的爸爸说:“你们可是亲姐弟呀!”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就是我爸当年在老家留下的姐姐。(早年,我爸与第一个妻子关系不好。参加抗美援朝,一走就是好几年。后来,爸爸寄信回家,解除了婚姻。姐姐跟着她的母亲转嫁了。她比我整大一轮。)我们姐弟两个,四目相对,默默地看着,都是浓眉大眼的,倒像是有缘。

在昏暗的油灯下,依然能看见她长的瘦瘦的,甜甜的。只见她梳着两条长辫子,瓜子脸上的大眼睛好像哭过。两边的脸蛋红红的,还有两个小酒窝。身上穿的是蓝色的棉衣,脚上是一双黑条绒的棉鞋。

我在为不知从哪来的姐姐而猜想。妈妈着急地崔我:“叫姐,快叫啊!”

我生生地叫道:“姐!”

姐姐从炕上滑下来,哈腰对我叫道:“兄弟!”她说着,往我的手里塞了两块糖,又把我抱到了炕上。然后,她搂着我问:冷不冷,几岁啦?等等。别的,我就记不大清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所有的人,都到家后去送姐姐。爸爸沉默地伫立在一旁,妈妈一边给姐姐擦去脸上的流水,一边说:“别哭了!以后,有时间到沈阳去玩,我们等着你。”

姐姐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在哭。许多送行的人也都感动地落泪。五奶家的志学叔和志玉叔,每人推一台自行车,要去送姐姐。姐姐看了看人们之后,抹了一把泪水,跳上了车子,依依不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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