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我没事,我只是要去做一些事情,你快走吧,快把小江送走。”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他一把推开我,把我推给骆安歌:“快带她走,快送小江走。”
骆安歌揽着我,我几乎是双脚离地被他拖着往外走,我掰着门框,大喊着束从轩的名字,因为我知道,他要做的,一定是了结这整个噩梦的事情。
而要了结这个噩梦,需要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我用脚趾头想也可以想得到。
骆安歌拦腰把我扛起来,我还要挣扎,他在我屁股上狠狠拍几下:“再哭,信不信我收拾你?”
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拍打着他的后背,哀求:“骆安歌,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救救束从轩,你救救他啊。”
骆安歌扛着我大踏步进电梯,然后把我放下来,把我抵在墙上,微微喘息着:“伊阑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上帝来了,也没有办法。”
他低下头攫住我的唇,撕扯着啃噬着想要阻止我的哭泣,可是我早哭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了,眼泪鼻涕全蹭在他昂贵的高定西装上。
我拍打着他的胸膛:“为什么啊,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束从轩啊,整件事都不是他的错。”
电梯已经到了底,骆安歌或许是想在这么密闭的空间里跟我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他摁了上升,又来啃咬我的唇,把我的唇都咬破了。
“勿忧,你得知道,我没办法救他。他没犯错,一点错也没犯,可是束家所有的错,都得他一个人来承担。”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束从轩一点错也没有,他顺风顺水地长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乐于助人乐善好施,对朋友真诚友爱,连夏琪那样难缠的主儿都心甘情愿把他当哥哥。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就因为他是束文安夫妇的儿子吗?
可是人是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就因为他姓束,就要承受这一切么,这公平么?
我完全是六神无主了,我仿佛已经可以想见束家家破人亡的凄惨场面,我仿佛已经可以想见束从轩倒在血泊里的场面,我不断亲吻骆安歌,呢喃着:“你帮帮他,你帮帮他,这不公平。”
骆安歌摁着我的头,摁在他胸口,他喘息着:“勿忧,你知道什么叫公平吗?公平就是,束文安强拆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束从轩正浑然未觉在国外享受他的留学时光;公平就是,靳江被束文安的好兄弟变态地折磨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伟大的为人民服务的束书记,正在主席台上,对底下上万的工作人员讲什么是廉洁为公;公平就是,你在芒康身边水深火热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保不住的时候,你被该死的毒瘾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这个王八蛋,正端着红酒,跟他的好兄弟夜夜笙歌。你知道吗,束家今天所遭受的一切,才真正是上帝最公平的杰作。”
他说的咬牙切齿,我却从脚底板到头皮都凉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一早知道了?”
他笑起来:“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敢害我老婆孩子,就该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我摇摇欲坠快要倒下去,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我。
我想要甩开他,我想要大喊大叫什么,我想要说我很害怕,可是我张大嘴巴,什么也喊不出来,最后哇一声哭起来,一张嘴咬在他肩膀上。
他默默承受着,拍着我的背:“好了好了,现在有人帮我们收拾他,这不是很好吗?”
我突然觉得恐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恐怖,直到口腔里传来血腥味,我才颤颤巍巍松开骆安歌,盯着他的眼睛:“这件事,你也有份是吗?”
骆安歌看着我的眼睛:“你是想我说是,还是不是?勿忧,你不是现在才知道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你不是现在才知道的,是不是?”
这么说,束家之所以这么惨,骆安歌在里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知道他那么谨慎的人,断断不会亲自出手,借刀杀人,是他们这群商人最爱的招式,简直屡试不爽。
我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陌生啊,再也不是那个我爱着的如沐春风的骆安歌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心狠手辣我卑鄙无耻我无所不用其极,还是该死的是我?无所谓了,勿忧,真的无所谓了,不管是谁害的束家这样,在你心里,全都算在了我一个人头上,是吗?”
心里空了一个洞,无数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把我的躯壳吹得四散开来。
我扑簌扑簌落下泪来:“骆安歌,为什么,你为什么?我只是想教训教训束文安,没想要束家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
他不断拍打他的胸膛,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原来,原来,骆安歌一早知道了是束文安联合元笙箫和雷之仪绑架我,害得我失去了孩子。他一直不说,只是在默默地报仇。
而骆公子决定报仇了,又怎么会动动嘴皮子呢,那他也不会是骆公子了。
打累了我滑落在地上,不断撕扯自己的头发,原来是我害得束家变成这样,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骆安歌把我拽起来,可是我不敢看他,我别过了脸。
可是他强硬地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看着他,我满是哀求:“骆安歌,我求你,我求你,你别说,我怕你说出一些我不想知道的肮脏真相出来,我怕你跟靳江一样……”
他面如冰,不过咧了一下嘴角,跟我额头相抵:“勿忧,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告诉你这件事跟我有关,我完全可以抵赖,反正我做得很干净,你就算有心查,你也查不到。但是我们是夫妻,我不想将来你知道了恨我,我不想你因为这个跟我置气,我不想在你心中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所以我主动告诉你,不管你怎么看我,反正我诚实地告诉你。那么,你准备好,听我讲我的理由了吗?”
理由?
他点点头,呼吸喷在我脸上,他微微低头,又一次攫住我的唇,呢喃着:“是的,勿忧,理由。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吗,除了束文安是绑架你害得我们失去孩子的凶手,还因为……因为当年我妈妈的死,跟他有关。”
我很成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妈妈的死?”
他呢喃着我的名字:“是的,妈妈的死。勿忧,其实妈妈当年并不是自杀,她不是自杀。她是……她是……”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脸上,可是我知道骆安歌浑身都是寒冷的,他的心更冷,就如同我此刻一样。
我拍着他的脸:“她是什么,你快说啊,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这时候电梯到了顶楼,我赶忙又摁了一楼,抱着骆安歌,感觉他在瑟瑟发抖。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提起他妈妈的时候,虽然他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太好,但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我忘记了就在刚才我还在埋怨他,我忘记了就在刚才我还满心满眼都是束从轩要怎么办,可是现在我只想紧紧抱着骆安歌。
我们两个坐在地上,骆安歌把脸埋在我胸前,他哽咽着:“束文安为了让束艾卿在骆家站稳脚跟,不惜叫他那些好兄弟……在我爸和束艾卿结婚的头一天,他们绑架了妈妈,你知道妈妈遭受了什么吗?勿忧,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最恶心的一幕,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整整十个男人,整整一天一夜,你能想象吗,他们把手机塞到妈妈的……”
他仰起脸看我,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勿忧,勿忧,妈妈不堪忍受那样的屈辱,她要断了手腕上的动脉……是他们逼死了妈妈,是他们……”
亲自承受那炼狱的人永远的死了,可是活着的人,要一次次亲历那样的炼狱,要一次一次把自己丢到那十八层地狱里面。
束从轩是无辜的,那么,骆安歌就不无辜吗?
我觉得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我捧起骆安歌的头,我不断亲吻他想要给他力量,想要告诉他我一直陪着他,可是我自己都在颤抖,我自己都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骆安歌,骆安歌,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的呼喊把骆安歌从哪可怕的噩梦里面,他红着眼看我,我咬着他的唇,呢喃着:“别怕,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捧起我的脸,我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我不敢再听了,我宁愿自己瞎了聋了,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傻瓜,什么也不知道,只管守护在他身边就可以。
我哀求道:“骆安歌,你别说,求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求你,别说了,妈妈在天上看着呢。”
他笑起来,可是流出来的却是无尽的泪水,他说:“勿忧,你知道我最气愤的是什么吗?那些畜生,他们把强暴的视频拍下来……妈妈是活生生被他们折磨死的,他们还觉得不够,把妈妈的尸体从五十多层高的地方丢下来。他们逼迫妈妈写遗书给我,我一直被那东西误导了很多年,我一直以为妈妈真的是自杀。”
我们的泪水混在一起,我们的呼吸混在一起,我早哭不动了,这些天以来,太多太多的悲剧不断刷新着我的三观,太多太多的眼泪不断冲刷着我的神经,我真的哭不动了。
骆安歌不断帮我擦眼泪,可是根本擦不完,他自己的眼泪也越来越多,我也帮他擦,擦着擦着我扑在他怀里,又一次嚎啕大哭。
电梯上上下下无数次之后,骆安歌扶着我站起来,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都依附在他身上。
他帮我顺好乱糟糟的头发,问我:“勿忧,你会恨我吗?”
我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看着他:“你是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
他低下头:“勿忧,我不怪你,真的。我着手策划的时候,就料到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瞒。”
我心里乱糟糟的,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思维,我该恨他吗,还是恨我自己?
“骆安歌,我现在心里很乱,你别问我要答案,我没有答案。我只问你,你说的那十个人,还有谁?”
他倒也坦诚:“元傲元稳元毅……”
我一个踉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了不是吗?
束文安当年一手策划害死了关尔雅,为了成全他的女儿也好,为了私利也好,总是他那么做了。
骆安歌一直隐忍着,自己创办公司,商业版图越来越宽,也只是为了报仇。
因为他知道,十个人的力量联合在一起,他单打独斗,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前段时间康城很有名的酒店大王王某申请破产清算,第二天王某就在家自缢身亡。
还有,年初的时候,那个突然中风瘫痪的房地产老总……
还有那个,暴毙家中过了五天才被人发现的刚从一线退居二线含饴弄孙的某高官。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问骆安歌到底还做了什么,他现在是打算对我一五一十道来,可是我却知道,自己根本没能力承受。
那些仇恨,像是爬满了蚂蝗,我不敢看不敢触碰不敢去想。
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要掉进地窖里。
电梯又一次打开,骆安歌揽着我出来,门口站了很多人,大家都看着我们。
骆安歌摁着我的头到他胸口,不让那些人看见我的脸,他的速度很快,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阿穆早就候在车旁边了,看见我们来他上前来,打量我们两眼,低头问:“公子,靳小姐这边怎么办?”
骆安歌看了我一眼,我赶忙说:“我最后见一见她。”
骆安歌看了一眼车子:“我陪你。”
我挡住他:“骆安歌,我需要时间,你给我时间。”
他有点无奈,不过还是点点头,走到我们自己的车子旁边,就那么看着我。
阿穆帮我拉开车门,然后我就看见靳江小小的身子缩在床边,听见声音她扭过头来看我。
看见是我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坐上去,关上车门,开门见山:“靳江,你告诉我,是不是骆安歌叫你这么做的?”
她很吃惊地看着我,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看到她这个表情我的心彻底凉了,遭了遭了,果然是骆安歌叫她做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靳江笑了笑:“阑珊,你怎么会认为是他叫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
她看着我:“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他跟束文安之间有什么恩怨。也许刚才在病房里我跟束从轩说的那些事吓到了你,也许是你知道了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束文安是杀我全家的凶手。”
“全家?你说的是踏雪吗?”
她摇摇头,思绪像是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去,声音也有些飘:“今天要是不跟你提起来,我都快忘记那段前尘往事了。十六年前,束文安带着一队人马冲到我家,我们家整整六十七口人,无一幸免,血流成河。我父母带着我在国外,幸免于难……你知道前一天还跟你言笑晏晏的家人,隔了两天再见面只能在太平间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他的手下扒光了衣服跳舞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你面前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被房东扫地出门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是什么感受吗……勿忧,你肯定不知道,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看到你好好的,看到你跟骆安歌好好的,我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哪怕现在要我死,我也毫无怨言。”
我根本没意识到她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没经历过这些,不知道那些感受,不知道经历过这些的人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知道他们的仇恨是如何日积月累到今天这样摧枯拉朽的地步。
靳江扶着我的肩膀:“勿忧,骆安歌是真的爱你,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你别怪他。”
我记得大学老师说过,你以前经历过的那些苦难折磨,不是今天你报复别人的理由,我们要学会宽恕。
“宽恕?”
靳江冷笑:“勿忧,要是今天换成你,你敢保证你一点都不想杀了仇人吗?什么宽恕什么以德报怨,那都是鬼话。我向来不是宽恕的人,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我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我好矛盾,心里面好多声音,一个声音说算了吧,束文安害死了你的孩子,他本来就该死;一个声音说束从轩是无辜的啊,不该把他牵扯进来;还有一个声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结束了吧,劝劝骆安歌吧……
我甩甩头,怎么办,怎么办?
靳江好像知道我在矛盾什么,她靠在窗子上,叹息了一声:“勿忧,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因为遇见你,骆安歌才没有变成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