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又来打我,就用他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打在我头上,有几下特别重的打在我耳朵上,打得我的耳朵嗡嗡嗡响。
“伊阑珊,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我坐在那里,没动没哭没反应,只是听见我妈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
我爸就吼她:“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不打她,她还会做出更不要脸的事情来。”
我妈冲过来,一把护着我,跪在沙发上求我爸:“伊广山,别打了,别打了,你想打死她吗?”
我觉得倦了,真的是倦了,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有人不满意。
“妈,你别管我,让我爸打死我好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爸,他掰开我妈拽着我的手,像拎小鸡一样把我妈拎了出去,嘭地关上门,并且反锁了,恶狠狠道:“谁也别拉我,今天我就要打死这臭不要脸的东西。”
我妈在外面哭喊,喊伊华阳:“再打要死人了,快去劝你爸,快去。”
我爸四处转着寻找什么,突然吼了一声:“华阳,把你妈弄走。”
伊华阳的声音高高低低传进来:“妈,我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让他发泄发泄。你要怪,就怪伊阑珊不争气。”
容洛正的声音:“阿姨,我们别管了,先走吧。”
我妈的声音慢慢没有了,我抬起头,突然看见我爸抓着一个什么东西从储物间出来。
是一根皮鞭。
那是我们家祖传的皮鞭,据说我爷爷的爷爷还是屁小孩的时候,这根皮鞭就雷打不动存在于伊家了。
上一次我差点杀了那对狗男女的时候,我爸就想用这根皮鞭打我,被我爷爷藏起来了。我爷爷说我爸就是个莽汉,为了怕他打死我,爷爷把皮鞭藏在了我这里。
好心办了坏事,我藏得天衣无缝的东西,就是防着我爸找到,没想到,还是找到了。
我爸把鞭子重重摔在茶几上,茶几裂开几个细碎的口子,他居高临下问我:“你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说话,低下头不看他。
他咬牙切齿道:“很好很好,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肩膀上挨了一鞭子,连带着脖子上也挨了一下。
我咬牙硬挺着,就是不说话。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这个有辱门风的祸害。说,你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又一鞭子挥过来,我站起来,大喊:“是,她说的千真万确,我就是做了有钱人的小三,我就是跟人家厮混了,我就是吃避孕药了。这些都是我做的,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朝我爸面前站了一步。
我做好了被他打死的准备,我知道他从来不会心软。
他咬牙切齿颤颤巍巍后退了一步,靠在沙发扶手上,突然挥动着鞭子朝我砸过来。
“打死你,打死你,看你不争气,看你不要脸,看你作死,看你……”
到了最后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下比一下用力打在我身上。
我疼的蜷缩在地上,硬是咬着牙,不哼也不哭。
也许是我的不服软让我爸丧失了理智,最后那几鞭特别疼,其中有一鞭打在我脖子上,然后我看到血飞溅出来,溅在茶几的茶壶上。
这就是所谓的皮开肉绽了吧,还真是疼啊。
可是这些跟骆安歌给我的比起来,真是九牛一毛。
我捂着脖子,感觉血顺着指缝流下来,哗啦啦流在我衣服上。
顺着目光往下看,我的衣服袖子都被鞭子抽烂了,我全身都是血。
我觉得我是要死了,我甚至想好了墓志铭,通俗易懂点就写“此人已挂”,文艺点就写“她爱过这个世界,却被世界无情地抛弃了”。
可是我还是想在临死之前为自己说几句心里话:“你们永远只相信伊华阳,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我,就该把我捂死。”
这是我的气话,可是我爸当真了,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又抽了我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在我耳朵上,刚才还有嗡嗡嗡的声音,现在只是轰一声巨响,然后我的一边耳朵就听不见了。
我还是没哭,只是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捂着耳朵,我身上到处都在流血,像是枪战片里面被打得满身都是枪眼的人,我不知道该捂哪里。
突然,被抽到的那只耳朵里面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隐约又能听见外面我妈的哭喊声。
我爸突然气喘吁吁丢了鞭子,坐在沙发上,我看到他哭了。
他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劲抹眼泪,最后说:“你年纪那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听到他这一句我突然毫无预兆哭起来,可是一哭就扯到伤口,原本我想爬起来叫我爸别哭的,可是动了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痛扩散开来。
我松开手,看见两只手心全是血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门被人踹开,朦胧中我看见爷爷拎着一把菜刀站在那里,束从轩惊慌失措跟在后面。
我喊了一声爷爷,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我昏睡了两天,发高烧说胡话,哭哭笑笑像个神经病。
医生说,我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但是伤得最严重的,是后背和耳朵。
我的后背,血肉模糊烂糟糟的,缝针的医生都说从来没见过伤得这么重的人。
而我的右耳因为出血,导致暂时性失聪。
这些都是束从轩后来告诉我的,我爷爷拎着菜刀冲进去,把刀子放在我爸面前,恶狠狠道:“伊广山,我孙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伊华阳和容洛正要说什么,爷爷指着他们:“你们没资格开口,给我滚。”
后背伤得严重,我只能趴在床上,又因为一只耳朵严重受损,我只能用一边耳朵,听束从轩讲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告诉他我想吃稀饭,他不疑有他,很快就答应帮我去买。
他出去后,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哗啦啦流出来。
我已经不想去追究容洛正和伊华阳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不想怨恨我爸下狠手打我,任何一个爸爸知道了这些,都是会生气的。
他没打死我,已经算是很给我面子。
我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哪怕命运再给暗示,我也不回头。
但是这一次,我觉得,我爸把我打醒了,我该回头了。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认也得认。
爷爷来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心虚,怕他问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骗他的,但是我也不想说实话。
好在他没有问我,他背对着我帮我削苹果,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只用一只耳朵,我听得很吃力,动了动身子靠近他,还是听不清。
我只好开口:“爷爷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看到他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不对劲,于是我又喊了一声。
他还是继续削苹果,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吓得跳下床跪在他面前,看见他在流眼泪。
我也哭起来:“爷爷……”
他抹一把眼泪,撑起一个笑容看我,这一次我听见他的声音:“爷爷没哭,爷爷就是啊,觉得自己老了,保护不了你了。”
我说:“爷爷你打我吧,你使劲使劲打我,都是我的错,你打死我。”
他还在掉眼泪:“孙女,要是打你有用,爷爷恨不得打死你,因为你不争气。但是没用啊,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他扶着我躺在床上,把苹果削成小块小块喂我,我含着泪吃下去,觉得心里好苦啊。
陆续有人来看我,李万秋和文渊像是开了飞机来,拎来的东西快把病房塞满了,她坐在床边端着进口的车厘子给我吃,眼睛红红的像是小兔子。
我打趣她:“打住打住,医院没停水。”
她突然放下碗抱住我,凑在我耳边:“勿忧勿忧,我恨不得替你疼,我恨不得杀了那些人……”
我拍拍她,问她夏琪和江城幻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使个眼色,文渊小媳妇似的出去了。
李万秋拉着我的手,她的嘴巴张得很大,声音也是很大的,可是我听起来却像是蚊子叫,很久很久之后,勉勉强强听了个大概。
李万秋并没有把事情告诉夏琪,她觉得还不是时候,她觉得江城幻那个渣男,一定要给他致命一击。
束从轩一直在医院陪我,他挺有本事的,连我爷爷都对他赞不绝口,两个人很聊得来,出去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小酌几杯。
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谁都不说话,他就是陪我看一会儿电视,或者陪着我翻一会儿杂志,更多的时候他推我下楼去晒晒太阳。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只有我知道,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以前的我是无忧无虑天真可爱干净无暇的,可是现在的我,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恶臭,连我都觉得自己脏。
我妈也来了,每天做了饭送到医院给我,见了我就哭,哭得我都烦了,赶她走。
伊华阳和容洛正没来,我猜想他们不敢来,我爷爷不会让他们来的。
我爸也没有来,据说那一晚我爸把自己关在书房,第二天起来眼睛都哭肿了,话也说不出来。
我听了心里挺难过的,从小他们都说我不争气,第一次为我哭,居然是这样的情况,还真是讽刺。
我妈对着我说什么,我没听见,她又说了一遍,我只听见她喊我的名字,其他的我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