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院出来,兰采薇神情木然,脑中能想起来的只有那绝情的话语,还有那些吟哦**,一直侯在院门处的福伯一连叫了数声,她都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往大门外走。
福伯跺了一下脚,忙拉住兰香,急急的吩咐:“好好看着太太,一刻都不能离开左右,莫要出事了。我这就去将马车牵出来。”
“我省的。”兰香追上兰采薇,将福伯的话悄悄的与金枝说了一次。
金枝看见兰采薇已经出了大门,也顾不得与兰香再说此事,追着兰采薇就往外走。
“太太,你且等一等,福伯去牵马车了。”金枝看兰采薇一直往前走,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拽住了,反正今日已经逾越了一次,也不在乎再多一次了。
被金枝拽住,兰采薇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街市的中间。可是,她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了。
金枝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太太,站在风口上冷,奴婢扶你回门房坐一坐,那里有炭炉子暖和一些,等福伯将马车牵出来奴婢再叫你出来上车。”
兰采薇回头看了一眼不远的那座宅子,她的心又如同被撕裂般疼痛起来:那日他听闻静夫人送来使女便急急回来,原来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自己会如何处置那几个女子。可笑自己当时还感动的不能自已,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傻瓜而已。撇下父兄,以为嫁了一个可以一生相守的人,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她想来了前世一个同事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宁愿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前世她相信了那个男人的誓言,这一世她也相信黎天恒说过的“一辈子不让她伤心”,结果换来的都是让她心痛的结果。
兰香见兰采薇神思恍惚,身子瑟瑟抖,担心她着凉,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袍罩在兰采薇身上:“太太,你还冷吗?”
兰采薇自嘲一笑:冷吗?怎么能不冷,身子冷,心更冷。
兰香金枝毕竟年岁不大,看见兰采薇对她们所做之事所说之话全然没有反应,心中都吓着了,兰香拉过金枝,低低的问:“要不要去跟爷说一声?”
金枝想了想:“要是爷不理会,太太只怕更伤心。我看还是先送太太回去,太太也就是一时气糊涂了,等她睡一觉,想通了就好了。”
兰香不赞同,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焦急在兰采薇身边与她说话,希望自己的话语能让兰采薇清醒过来。
就在两人无计可施时,福伯终于将马车从马厩中牵出来了。
福伯看见兰采薇愣愣的站在街道中间,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太太气成这样,爷这又是何苦来着?
但主子之事,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他只能从车辕上取下长凳,招呼着金枝兰香扶兰采薇上车。
早上出门时,兰采薇看见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就让金枝放了一个炭炉子在车厢中,这时那个炭炉子燃得正旺,让浑身冰凉的她身上有了暖意。
温暖的感觉真好。
“外面下雪了吗?”
兰采薇心中在想,如果下雪了与自己现在的心境倒真是相配。
听见兰采薇终于开口说话了,金枝兰香喜极而泣,各自胡乱抹了两把眼泪,金枝忙撩了车帘往外看:“太太,真的落雪了,你看,一片一片的真真漂亮。”
兰采薇“哦”了一声,“原来真的下雪了,难怪这么冷……”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却觉是兰香的棉袍,愣了一下,记得去年下雪时与黎天恒在惜梅苑赏梅花,黎天恒怕她冻着,将她紧紧的裹在自己斗篷之中。那时的体贴,那时的**护,现在都成了过眼烟云……
可是才过了一年,一切都变了,身上披着的竟然是身边丫头的棉袍……
她脱下兰香的棉袍,还给了她,“我不冷了,你快穿上吧,仔细冻病了。”
兰香想要开口拒绝,金枝却用眼神示意她穿上:这个时候顺着太太些,她肯定会心中舒坦一点吧……兰香犹豫了一下,接过棉袍穿上了。
从南大街到结彩坊,兰采薇来时并没有察觉原来是这么远。
她窝在软榻上,想着与黎天恒相处的点点滴滴,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那个人与今日所见的人重合起来,可偏偏却是同一个人。
“到了家里,请太太下车吧。”福伯在车厢外说道。
回到赏兰苑,兰采薇躺在烧得火热的坑上,再也不想站起身。
金枝跟进来:“太太要不要用热水泡泡?这样手脚也恢复得快些。”
兰采薇微微点了一下头:“我要沐浴。”
金枝应声而去。
将自己丢进温暖的水中,兰采薇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悄然间,她似乎看见了黎天恒掀开耳房的门帘进来了。她将手里的浴巾丢向来人,恨恨的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成亲前你就说过,你不会纳妾进门的!你还说过不会欺侮我没有娘家的人的!难道你忘了自己当着我娘我父亲立下的誓言了吗?”
来的是张姑姑。金枝兰香听见耳房的啜泣声,心中害怕出事,但兰采薇早就立下规矩不让她们服侍沐浴,她便不敢进耳房。想起兰采薇偶尔会让张姑姑服侍,这才赶紧将张姑姑叫来。
张姑姑柔声道:“太太,是奴婢。”
“出去!”兰采薇斥道,她一路上忍着没有落下一滴泪,就是不想让人看见。
现在这样子,更不想让人看见。
张姑姑站着没有动,“太太,奴婢说句托大的话,奴婢比太太年长许多,看的事情也多些。不知道太太愿不愿意听奴婢一句话?”
兰采薇扬起头:“说吧。”
没有芸娘韩二在身边,金枝兰香又是小姑娘,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心中如同乱麻一般,张姑姑的话说不定能给她一点启示也说不定。她刚才在南大街那边撂下话说会等休书,但这时在水中一泡,又哭过一场,脑中微微清醒了一些。
自己难道真的要做下堂妇吗?
张姑姑走到近前:“太太,让那女子进门也不足为虑,太太是主她是仆,等她进了门,太太随便寻个由头将她赶出去便是了。”
这个兰采薇又何尝不知道。
让她伤心的不是那个女子,而是黎天恒对那个女子的态度。张姑姑见兰采薇直视着前方不一言,以为她将话听进去了,就又道:“奴婢是燕喜嬷嬷,看的多了,男人啊就是那猫,闻着女人的腥味就走不动道。你要是藏着掖着不让她吃上,他心中肯定会一直惦记着。可你不去管他,任由他去吃,日子一久他就腻了,他反而会惦记太太的好来。”
兰采薇不由得笑了,淡淡的道:“若是这样,倒不如将那个守候的位置给别人去……”
张姑姑早料道她会这样说,伸手试了一下木桶中的热水,又将炭炉子上温着的热水添了一瓢进去,这才缓缓的相劝:“太太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奴婢听闻太太从小借住在伯父家中,就这样回去,若是堂兄弟人好还罢了,顶多看看堂嫂子的脸色,如果堂兄弟是那见钱眼开的,今日使人来要些油盐钱明日使人来要些米面钱,将太太身边的那些体已银子榨干了,太太年纪还小,将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以后不管爷纳多少房妾室,太太都占着主母的位置,那些人都还得看太太的脸色行事。”
兰采薇闭上了眼睛。
对于院中的下人,她不敢说自己是大理兰家的姑娘,只胡乱编了一个孤女的身世。张姑姑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说到点子上,却提醒了她:自己这样宁愿自请下堂也不肯让相公纳妾,落在世人眼中,只怕没有人会指责那个负心郎,而是都来数落自己的错处吧……
张姑姑又道;“太太,别人不知道,奴婢在太太和爷身边服侍,爷待太太的好,奴婢知道的清清楚楚的。这都成亲两年多了,爷可是宁愿自己忍着,也要怜惜太太的身子,这世间除了爷,还会有谁会对太太这样好?爷这样怜惜太太,太太也要顾虑到爷才是。爷是男人,难免有失控的时候,事后又架不住那个女子的几句哄,肯定才会答应让那女子进门的……”
是这样吗?他看那个叫杨桃的女子可是透着柔情蜜意的……
兰采薇缓缓的睁开眼,“张姑姑,我会记着你今日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的这份情,明日去账房拿二两银子的赏吧。”
张姑姑愣了一下,一下子跪在耳房湿漉漉的地上:“奴婢与太太说这些,不是为了讨太太的赏。而是望太太想清楚,日后想起来莫要后悔。”
“起来吧。将我的衣服拿过来。”
兰采薇站起身,是啊,自己真的要起清楚……
张姑姑还想要再劝,但见兰采薇面露疲色,她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忙站起身去替兰采薇取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