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听起来纠结,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塔克斯看到布丽安娜倒了下去,顺手就撤了骨灵,而菲利斯的黑棺也变了个方向,冲向了弓箭手的阵地,手起刀落,就把一个弓手手中的长弓劈成了两半。
黑棺在人堆里专挑弓箭手的武器下手,对一向冷酷的菲利斯来说,这并不是刻意手下留情,而是在追求效果最大化。只消片刻,几个弓手的武器全部被废,还有一个因为躲闪不及挂了彩。
远程伤害的威胁解除了,撤离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大半,转眼之间,船只彻底驶出了泊位,这期间鲁高因的近战部队被菲利斯的黑棺和塔克斯的骨矛法术成功拖延着,哪怕纳迪尔不要命似的冲了好几次,也没再能碰到船的哪怕一个角。
就在塔克斯等人准备舒一口气的时候,菲利斯突然怒骂了一句,众人循声看去,是黑棺碰的一声,散落成了一地黑色的骸骨。
紧跟着,只听当当当三声,三支羽箭狠狠地钉在了船上,生生把站在船尾的两位死灵大法师,塔克斯和菲利斯逼退了两步。
岸上那头,在民房狭窄的夹道间,一个金色的身影正如疾风一般飞掠而至,不用问正是席琳。
亚马逊战士把自己的速度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想来是从什么地方听到魔仆的消息,火速赶来的。她一边在夹道中穿梭,一边弯弓搭箭,金击圆弧的箭矢像连珠炮一样,狠狠地往船上钉。
塔克斯试着用法术去挡,但召唤出来的骨盾像薄纸一样一穿就透,除了干扰自己的视线之外全然无用。
席琳在几个呼吸间就到了码头,她瞄了一眼离岸已有十码开外的货船,只犹豫了一个刹那,便踏着货箱腾空而起,脚步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她在空中拉满了弓,目标正是塔克斯的额头。
区区十码的距离,显然已是避无可避,塔克斯心知法术拦不住那箭矢,也只好举起胳膊去挡——被射穿一条手臂,总比被人把脑袋钉住好吧!
只听哗啦一声,箭矢在咫尺之间被凭空出现的碎骨——骨盾法术——拦了下来,随着骨盾的散落,金击圆弧的箭矢也应声落在了海里。
席琳明显惊讶了一下,她实在想不明白骨盾这个亡灵法术是怎么挡住金击圆弧的,但她知道是谁干的——
“菲利斯!”席琳的身子刚刚落在船尾的栏杆上,她近乎狂暴地喊着,然后向后一跳,在空中又是一记多重箭,尽数朝菲利斯射去。
金击圆弧的多重齐射,甚至能一举击杀召唤的亡灵凶兽,干掉一个身体相对孱弱的死灵法师更是轻而易举,而席琳显然并不留手,她一次次拉响弓弦,在短短几秒的滞空中竟射出了四轮多重箭。
可菲利斯偏偏也是个妖怪,能驱散一切死灵魔法的能量的金击圆弧,愣是穿不透菲利斯召唤出来的骨盾,在一阵爆豆般密集的噼啪声之后,货船的甲板上留下了一地碎骨,几十支多重箭,竟被一个不落地挡了下来。
等到席琳重新在码头上站定了身形,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击圆弧这个对死灵法师的大杀器,今天表现的竟然和一只普通的长弓一样。
“差不多了!”随着尤利西斯一声喊,船上仅存的几个傀儡船工一个个被操纵着跳到了海里:“这些人还给你们了,后会有期,岸上的各位。”
席琳怒意滔天,她冷哼一声,沿着泊位的舢舨助跑了几步,然后纵身一跃,再一次腾空而起,目标正是十几码外、塔克斯等人所在的船,而且看她这次的动作,毫无疑问是想要跳上船,去和几个魔仆拼命。
“席琳团长!”几个夜风的佣兵见状,半是担忧、半是慌张地喊了起来。
尤利西斯朝天上瞥了一眼,十足轻蔑地嘟囔了一句:“这么没脑子,也是个团长”,话音未落,他就催动甲板上那一片碎骨,准备来一发骸骨风暴,治一治这个有勇无谋的女战士。
从战术角度来说,席琳这一跃确实是莽撞大于英勇——身在空中的她既无处可躲、也没有像刚刚那次一样制造足够的火力压制,简直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活靶子。
以席琳的见识和战斗经验,如果不是被这一行人前前后后的所做作为绷断了理智的神经,她断然不会如此武断,但不管怎么说,这下可谓自讨苦吃,她只能眼看着骸骨风暴法术在甲板上集结,等着自己的身体和它们撞在一起的那刻。
千钧一发的时候,一条黑暗触须从甲板上怒射而出,擦着席琳的肩膀斜着打了个卷,紧紧地勒住了她,随后猛地一拽,愣是堪堪擦着骸骨风暴的下沿,把亚马逊战士拉到了甲板上——虽然着陆的姿势极其狼狈,但好歹让夜风的代理团长捡回了一条命。
“菲利斯?”塔克斯看着同伴那古怪的施法姿势,已经不知道是该对他突然出手救了席琳表示惊讶、还是对他学会了黑暗触须法术表示惊讶了。
“都退下!”菲利斯一声喊镇住了追兵部队。
被摔了个七晕八素之后,敏捷如席琳也是呆了好一阵子才醒过味来,看到岸上的部队渐渐放下了武器,她心知自己已经被作为人质,要挟住了三方势力的人。一念及此,席琳的怒火简直要化作狂暴闪电,她近乎嘶吼地向着追兵部队喊道:“听我团长令!全力进攻!人质死活勿论!”
“你也知道自己死定了。”尤利西斯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三条黑暗触须从甲板上扭结着,缠向了已经被菲利斯的黑暗触须捆住、动惮不得的席琳。
塔克斯见状,手影如电般的,先一瞬间在席琳身边唤出了一大圈骨盾,尤利西斯的黑暗触须一缠在上面,让人牙酸的咯吱声就响成了一片。
“你这样,我还怎么捏碎她的骨头?”
“这个人活着,作用还更大些。”塔克斯转头向着岸上喊道:“都住手,我保她不死!”
岸上的部队本来就是以皇宫卫队的人为主,席琳的团长令要执行,也得过了纳迪尔这一关,而纳迪尔,显然没有打算不顾夜风团长死活、强行突击的打算,所以这些人其实就没怎么动,塔克斯这一嗓子,倒像是让他们得到了住手的理由,一个个又再度止住了脚步。
尤利西斯见状闷哼一声,转过身去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催动船只的法术中,那商船像扬满了帆一样,迅速滑向了双子海的洋面。
数个小时后,鲁高音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塔克斯极力远望,也没有看到追兵船只的影子,心里还是颇有些意外。
“在看有没有追兵?”尤利西斯不声不响地冒出来,淡淡地来了一句。
“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没什么,放了几只水鬼而已。”
塔克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想来应该是生活在水中,可以阻碍船只的魔物,然而他不问,尤利西斯却似乎谈性颇高,继续道:“简单说,船往哪边走,这东西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即使他们找得到船,有水鬼在,也是出不了港。”
塔克斯还是不接话,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焦躁和不安——虽然从来没有自诩过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塔克斯也是一千个不情愿和魔仆搭上关系,更何况,现在哪是搭上关系?上至至高天的天使,下至鲁高因的三方势力,听到塔克斯三个字,都恨不得立刻拔出佩剑砍了他。
船舱的门一响,是菲利斯走了出来,他对着身在船尾、被骨盾裹得严严实实的席琳一努嘴:“这个女人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晒着?”
尤利西斯耸耸肩,那意思不关我事,转身走掉了。
“席琳团长,”塔克斯放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在解开法术之前,我想……解释一下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席琳耷拉着脸,没说要听也没有说不听,不过与其说她这反应是恨意减弱了,倒不如说是被法术捆着、又在甲板上被暴晒了几小时,被折磨得没了力气。
见她这样,塔克斯便趁着这机会,把自己的事挑了些讲了出来。席琳听着听着,倒睁开了眼睛,脸上多少有些意外的表情,可等到听完了,她也没吱声,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塔克斯想了想,解开了骨盾法术,菲利斯上前想搀住了席琳,却被她一把推开。席琳站住了,眼神在两位死灵法师的身上来回瞟了瞟,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船舱。
那动作里虽然带着疲倦,但显然还有一战之力,她没有出手,多少是接受了塔克斯的解释。
尤利西斯占据了船舱角落的一个舱室,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塔克斯一行人鉴于他魔仆的身份,对他也是不闻不问,就连一日三餐也是没他的份,然而魔仆似乎有些道行,虽不曾见他吃喝,但什么时候看到他,他也还是那副摸样。最开始菲利斯还担心他会搞坏了米拉那的身体,然而几天过去,也渐渐松了心。
航行期间,塔克斯翻出行囊里的地图,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这几个人都不是专门的海员,只得任凭尤利西斯用法术催动这艘连风帆都没有的船,在双子海上行驶着。
这天夜里,塔克斯独自走上甲板,趴在船头的栏杆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夜色,心里满是对命运的恶意的叹息。这种仿佛漫无目的的漂流,何尝不像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在世上活了这些年,他对未来的迷茫感,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对自己处境的不满,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浓。
这似乎是环环相扣的事件,正在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仿佛大河天风般无可抗拒的命运之力,背后是否有一只推手?塔克斯不敢想下去,他对着无边夜色,狠狠地甩出一支骨矛。
塔克斯清楚自己能做的也只是继续抗争下去,随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解救米拉那,寻找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并非地狱势力走狗的机会,寻找自己的救赎——如果还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