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袁野收到消息,提前拔营。
他手脚麻利,留在营地的又大多是车队的人,三两下就把帐篷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装车的装车,扫尾的扫尾,一切井然有序。
曲一弦回到营地时,袁野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路边等她。
见没她什么事,曲一弦连车都没下,手肘挎在车窗上,等袁野过来。
有风徐徐,把她鬓间未勾至耳后的那缕发丝吹得直搔她的下巴。她眯眼,在越发炙(热rè)的阳光下,打量着眼前这片临时驻扎过二十五人的营地除了地面有被扫平的痕迹,没残余任何生活垃圾。
她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袁野的狗头。
袁野冷不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摸头,臊得耳根都红了,捋着头发,满脸抗议“我的发际线都是被你给捋秃的”
“捋秃了,小爷就给你买顶假发,又不是负责不起。”她坏心眼的,又摸了一把。眼看着袁野就快炸毛了,她招手,示意“快上车。”
袁野不敢。
他做贼一样,悄悄地觑了眼傅寻。
他这动作虽然隐蔽,但曲一弦时刻留意着他的变化,自然发现了。
她循着袁野的目光看向傅寻,微微的,挑了下眉。
袁野这两天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
只是时机不合适,曲一弦找不到机会去问他。
此刻心里一酸,拈醋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让你上车就上车”放完话,她转头,笑眯眯地“傅先生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是吧”
傅寻勾了勾唇,回了句“我是不小气,但我(挺tg)记仇的。”
曲一弦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所谓“那就全记我账上,债多不愁。”
回程敦煌,照例是曲一弦负责带路。
不用找人自然不必再走能把人的肺都颠出来的戈壁沙丘,曲一弦给傅寻指了条最近的小道,只要翻过前面那座沙丘,很快就能驶上国道。
等上了柏油路,车(身shēn)平稳。
曲一弦开窗伸了个懒腰,松泛松泛这两(日ri)被颠散了的筋骨。
袁野在后座,默默提醒“曲爷,开着空调呢。”
“我知道。”她借着后视镜睨了袁野一眼,说“手太长,不开窗我怎么伸展得开”
行行行,您老说什么都有道理。
袁野闭上嘴,把外(套tào)往脸上一盖,眼见不见为净。
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曲一弦想起一件事来,要不说灵感这东西玄妙呢。
她拨弄着吹风口的风叶,问傅寻“你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她侧(身shēn),指了指后座在闹脾气的小朋友,“我和袁野请你。”
话落,想起今晚还要给彭深接风洗尘,又补充一句“还有一位我的朋友。”
傅寻思索了几秒,答“我今晚有约了。”
也不算骗她,他先答应的袁野。
曲一弦闻言,顿觉可惜。
她原本的算盘是,难得和袁野平摊一次,顺便把他请了,不过多一张嘴而已。人(情qg)既了,宾主尽欢啊。
不料,他有约了。
她斜了傅寻一眼,问“约哪了沙洲夜市”
沙洲夜市就跟每个旅游城市的“古街”“老街”“美食一条街”一样,吸引外地游客。
倒不是完全否定它,只是对曲一弦这种在当地待久了的人而言,沙洲夜市多少有点针对游客的商业(性xg)质。
“不是。”傅寻否认。
怕她多问,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去年那次沙漠救援你还没讲完。”
去年沙漠救援
“哦”曲一弦想起来,“那人是跟着朋友进沙漠抓蝎子失踪的。”
荀海超的救援失败对她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想到时隔一年,两人几乎一样的结局,她就有些意兴阑珊。
“这人说起来有些可怜,他是从西川去三工乡投奔亲戚的。七月十号跟朋友进北沙窝抓蝎子,原计划是隔(日ri)凌晨五点返回。但到了约定时间,人没回。一车人在约定地点又等了三小时,直到天亮也没见他踪影,就先回来了。”
“和荀海超的(情qg)况相似,迷路,没有水粮,期间一直和家属有通话。到中午一点时,电话再也无法打通,彻底失联。”
“家属在失联后才报警,警方当天下午两点组织了一个小队进沙漠搜救。车辆进不去,靠徒步,没多久就有警方中暑,被迫返回。星辉接到失联人员的信息,参与搜救已经是十二号的事了。”
“我当时和袁野正在那个救援队的据点,参与了全程。车队出动了五辆越野车,联合公安共十六人,比这次的规模还小些。但去年,有确切的失联地点,我们从他在沙漠下车的位置开始往方圆二十公里范围内搜救。”
“下午五点,沙漠依旧高温不退。救援一直持续到当晚凌晨,连露营搭帐篷的时间都没有,困了就在车上闭会眼,醒了继续。”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再开口时,嗓音微哑“连续找了十多个小时,没找到人。就跟揉进沙漠里的一粒沙一样”
“十三号,车队又投入了十辆越野和六辆沙地摩托车。所有救援队员,尽量减少干粮的负重,随(身shēn)携带防暑药品和矿泉水,联合所有警力四十多人,分四组,划定搜索片区,确保无一遗漏。”
“那天下午四点,救援队一半人快废了的(情qg)况下找到尸体了,缺水死的。”
曲一弦压回瓶盖旋上,没什么(情qg)绪地补了句总结“人总是小看自然的力量,高估自己。只有等出了事,才知道追悔莫及。”
她转(身shēn),越过座椅椅背看了眼后座蒙头大睡的袁野,说“去年那次救援,他就差点死在沙漠里。”
“不过没什么好同(情qg)的。”她话音一转,嫌弃道“进沙漠救援还带盒装泡面的,他不走趟鬼门关,不合理。”
一直竖着耳朵的袁野一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尽知道揭他短
他本来还想给曲一弦提个醒,这下有脾气了还提什么提,不提
中午十二点,进入敦煌市区。
大g在市区主干道绕反弹琵琶的飞天像大圆盘半圈,从第二个路口驶出,直行八百米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曲一弦引着傅寻从居民住宅区的小路抄进去,直接抵达酒店的停车场。
停好车,她拍醒后半程真的睡着了的袁野,领着傅寻和胜子去大堂开房,办入住手续。
到酒店门口,她特意停了停,抬手指向头顶上方那块巍峨壮观的揽客招牌,示意傅寻抬头去看。
那块招牌高约六米,目测有三层楼高,宽约十米,约三户门店大小。左右盘镶彩灯灯带,因天亮没开,灯管泛黄发旧,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招牌的右下角了个迪拜七星酒店的外观,海面换成了沙漠,游艇成了骆驼。沿着驼队行走的足迹,分别在沙漠两旁标注了敦煌的著名景点莫高窟、鸣沙山、敦煌雅丹、阳关、玉门关以及雷音寺。
而立牌的正中心,竖列了六个大字敦煌七星酒店。
傅寻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袁野被曲一弦叫下车那刻起,内心就极度的忐忑不安。他知道,傅寻每回来敦煌,住的都是城区最金碧辉煌的敦煌大酒店。
倒不是(娇jiāo)气摆阔,没酒店在外露营时,傅寻打个地铺也能睡。只是习惯了在有条件的(情qg)况下,追求点生活品质。
他误以为傅寻脸色难看,是不愿意住在明显档次稍低的三星酒店。也担心傅寻误会他们慢待,解释道“曲爷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线时都住这里。如果客人没有特别要求或者没有提前预定酒店,基本都是来这里。”
到这时曲一弦要是还看不出袁野对傅寻的态度有古怪,她也不用混了。
她就是故意的,轻飘飘的一句怼出去“怎么我能住的,他住不得”
袁野“”妈的,这小祖宗。
傅寻面色稍整,也不解释,抬步迈了进去。
曲一弦慢吞吞的,落后傅寻和胜子几步,等着和袁野并肩了,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瞒了我多少事”
袁野挠头,眼神一会上瞟,一会下瞄的就是不和她对视。
曲一弦见问不出什么来,脚跟一抬,特别不客气地用力碾了碾他脚尖,直听到他“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才松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急,等开了房,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
西北环线,景点大多分散,旅游时间又通常安排在一周左右。
为了赶行程,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座城市,换一家酒店。一些名气不大的酒店、宾馆就会给带线的师傅行个方便,免收住宿费。
当然,也不是完全免费带线的师傅要经常为酒店带来客源。
这种资源互换,是不成文的。通常推杯交盏,嬉笑谈话间,就称兄道弟地达成了这种默契。
曲一弦的车队并不排斥这种合作,酒店给她行方便,她给客人行方便。只是带个话,选择权和决定权全在客人手上,她绝不影响干涉。
而且相应的,通过她预定的酒店,住宿费起码减免一半。她不吃回扣,也不贪钱。
她手下的车队亦是如此。
谁不遵守规则,见钱眼开犯了戒,逐出车队绝无下次。
行走江湖,人不止要有江湖气,还要有侠气。
曲一弦记了账,等着傅寻和胜子登记入住信息。这会功夫,她弯腰,逗着酒店景观台上养在水族箱里的大乌龟。
傅寻接过门卡和(身shēn)份证,转(身shēn)一瞧。隔着水族箱,她的眉眼漫不经心得一如在西安初见时她隔着橱窗,低着头,在挑糖画。
许是看得太专注,曲一弦抬起头,“办好了”
傅寻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门卡“7207。”
“巧了。”她吹了声口哨,不怎么正经地挑了挑眉“住我隔壁。”
傅寻慢条斯理的,接住了她的调侃“嗯,想做什么都(挺tg)方便。”
曲一弦“”想揍人。
她面色不虞,转(身shēn)在前面带路“我带你们上去。”
一路领到房间门前,不早不晚,她恰好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补个觉,你们自便。”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补充“想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可以叫上袁野,让他给你当地陪。注意”安全。
后面两个字她及时咽了回去。
她觉得,傅寻上街危险的只可能是人民群众。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刷卡,揿下门把手,(身shēn)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傅寻的手机跟掐着点似的,嗡声震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机。
袁野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
同一时间。
曲一弦的手机里也收到了一条袁野发来的短信晚上七点,摘星楼三楼包厢,曲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