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道长真的是陛下的贵人,那我就算没了这条命,也断然不敢找那道长麻烦的,毕竟陛下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陆璇一句话点明自己的立场,她是受害者,但出于为陛下身体的考量,她也是可以对那道士既往不咎的。
这话避开了道长的血光之灾,还表现了自己的大度,忠君爱国。
轩辕辰挑眉,似乎没想到陆璇这么能言善道,拍拍陆璇受伤的肩膀:“太傅别紧张,孰是孰非,自有公断,父皇不会让忠臣含冤的。”
最后一句话,轩辕辰说得格外用力,似乎是在刻意提醒陆璇什么,按在陆璇肩上的手也同时加大力道。
陆璇面不改色,眸色清明的迎上轩辕辰的目光:“臣女当然也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陆璇和轩辕辰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但旁人如何看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轩辕黎眉头皱得死死的,这件事太过巧合,根本就像是专门给陆璇设的局!
那道士是何来历还有待考证,贵人一说却是要尽力阻止的。
若他都成了贵人,被奉为座上宾,岂不是笑话?
“你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事,本王会让人通知你的。”
轩辕黎安慰的对陆璇说,打算先回宫弄清楚状况。
陆璇点头谢过。
见轩辕黎要走,轩辕昊也站起身来准备回宫。
轩辕辰故意落后几步,等轩辕黎他们走出去之后才看着陆璇:“你以为皇叔真的能娶你做王妃?”
北郡王妃这个位置陆璇从未想过,也并不觉得轩辕黎是真的想娶自己。
至于他有什么企图,以后总会知道的。
陆璇没有正面回答轩辕辰的问题,退后一步高声道:“恭送五皇子殿下!”
轩辕辰定定的看了陆璇一会儿才拂袖离去。
没了外人在,沈荷立刻脸色难看起来:“我就说她命里带煞,如今竟然还影响到陛下……”
陆璇好像没有听见沈荷的抱怨,淡然开口:“让祖父祖母受苦了,下人还没买回来,这两日就由璇儿侍奉您们。”
“受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等我儿从边关回来,让你侍奉只怕会折寿!”
沈荷话里带刺的回绝陆璇。抱着灵芝离开。
陆璇看着桌上的吃食,朝陆渠歉然一笑:“璇儿厨艺不精,只会几道家常菜,待会儿做好了送到祖父祖母房间。”
陆渠疑惑的看向陆璇:“你会做饭了?”
在他记忆里,陆璇还是当年那个被陆戟宠得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行军打仗,有时也要自己动手做饭。”
陆璇没说的是,情况紧迫时,就是老鼠也要活剥生吞的。
陆渠目光复杂的看了陆璇一眼:“罢了,我不饿,你处理好该处理的事就好。”
该处理的事?这事可不是她想处理就处理得了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陆璇叹了口气,径直去了厨房,虽然之前住在国公府已经料到这几个大男人不会做饭,但看到厨房的一堆狼藉,陆璇还是吃了一惊。
这些人是和厨房有什么深仇大怨么?
随后跟来的郑骁讪讪的摸摸鼻子:“少主稍等,我马上收拾好。”
因为说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沅也连忙搭手:“主子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就是了,别让伤口又裂开。”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阿沅错在不该……”陆沅认错认到一半终究没忍住,红着眼眶说:“是他们欺人太甚!阿沅错在没有保护好主子,没有杀了那臭道士!”
“然后呢?”
“若是有人问罪,阿沅当一力承,绝不连累将军府!”
陆沅说得斩钉截铁,陆璇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
可是现在陆璇最不能背负的就是这样的债。
“封尧让你看的兵书都白看了吗?”
陆璇的语气加重,陆沅忍不住掉眼泪:“阿沅没有主子那么多的谋略,但只要我阿沅活着一日,谁也不能欺负你!”
陆沅说完跑开,郑骁有些无奈的摇头。
陆璇和陆沅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陆璇属于越来越沉稳,而陆沅则直来直去,怎么也改不了。
“阿沅也是好意。”
郑骁试着化解尴尬,陆璇冷着脸看向他:“郑大哥也觉得一直这般纵着她好?”
“……”
眼看怒火要烧到自己身上,郑骁不说话了,闷头做事,半晌听见陆璇低低的叹息:“也许,我不该带她回京的。”
亦或者,六年前她没有离京,而是死在天牢,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第二日,宫里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反而是孙秀英带着两个丫头来了。
这两个丫头也就十二三,模样算不上水灵,身体也都干瘦得厉害,可眼睛却澄澈干净,没有一点杂质。
“见过主子!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主子!”
稍大一点的丫头拉着小的那个跪下,脆生生的许诺。她们两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打着补丁。衣服和裤子都短了一截,露出来的地方有青紫的痕迹。
孙秀英拉着陆璇走到一边,小声跟她介绍情况:“这两个丫头的娘病死了,当爹的又是赌鬼,打算把她们卖到烟花酒巷抵债,她们手脚挺麻利的,我就把她们买来了。家里有什么粗活让陆实做就好了,她们洗衣做饭不成问题。”
孙秀英和陆璇会说话的时候,那两个丫头就怯生生的偷偷看她们,眼神可怜又无助。
“你们叫什么名字?”
陆璇回过身问,小丫头刚要说话便被她姐姐打了一下手。
“但凭主子赐名。”
陆璇暗暗忖度,这丫头,伶俐是伶俐,但会不会太早熟了一点?
“婶婶,主子不想要我们么?”
小丫头睁大眼睛,无辜的问孙秀英,这一眼把人的心都要看化了,孙秀英当即把两个孩子拉起来抱在怀里。
“阿璇,乳娘大胆帮你做主收了这两个丫头了,看她们这样,乳娘都好像看到你小时候……”
孙秀英说得哽咽起来,气氛沉闷,陆璇不好再多说什么惹孙秀英伤心,笑着道;“我瞧着她们也很好,依乳娘便是,府中没有她们能穿的衣服,还要劳烦乳娘帮她二人制两件过冬的衣服。”
“衣服已经在做了,过两日就能送来,还要老夫人和老爷的,都会一并送来。”
“还是乳娘思虑得周到,上次给的银两不够,待会儿我让阿沅再送些来。”
一听到钱,孙秀英冷了脸:“你再跟我提钱……”
“乳娘若是不要,我便寻了别的布庄做衣服也是一样的。”
陆璇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孙秀英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见她坚持,孙秀英也没再说什么,算是接受了她的决定。
说完这两个丫头的事,孙秀英犹豫起来,吞吞吐吐的开口:“阿璇,你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郑骁大步流星的走来:“少主,门口有一对夫妇自称是你的舅舅和舅母。”
舅舅?陆璇微怔,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字眼呢。
先让孙秀英领着两个丫头去见陆渠和沈荷,陆璇和郑骁径直来到大门口,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两人都蓬头垢面,若是走在大街上还会以为是乞丐。
看见陆璇,两人眼睛亮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哀嚎着扑过来:“璇儿,舅母总算找到你了……”
这认亲的戏码太过夸张,陆璇和郑骁默契的侧身避开,那舅母就栽倒在地上。
一直等在一旁的舅舅立刻冲过去扶起她,扭头训斥陆璇:“你舅母怎么说也是你长辈,怎么能如此对她!”
陆璇不说话,只审视的打量他们,她可从没听自己父亲提过还有舅舅这件事。
行军六年,陆璇身上早有让一般人畏惧的威严。
被陆璇那寒气逼人的眼神看着,这位舅舅有些扛不住了,目光闪躲着避开陆璇的目光。
“当年你母亲过得不好,舅舅没帮她的确是我不好,你要怨也是应该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地?”
“我叫杨文修,这是贱内翠香,你母亲杨涟漪,是我亲妹妹,我们杨家曾是济州大户。”
涟漪?以前倒是听醉酒的父亲念叨过几次,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名字么?
陆璇点头,即便这些话十句有九句都可能是假的,可她还是想了解那一句真话。
“照你这么说,我母亲确是大家闺秀?”
陆璇问完,杨文修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本应是如此没错,但后来妹妹因不满母亲为她安排的亲事,离家出走,途中被人拐骗到了烟花之地。”
“你们既知晓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为何不曾搭救她?”
陆璇冷冷地质问,这若是骗局,两人的谎言也太容易被戳穿了,若是真的,仅凭这一点,陆璇都想杀了他们。
若不是他们的冷漠,怎会也许娘亲的结局会不一样。
也许她会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那样她就不会与父亲阴阳相隔。
陆璇兀自猜想着,却听见翠香不满的嘀咕:“都被卖进那种地方了,救出来不是给家族抹黑么?再说,若不是这样,她怎么能嫁进将军府来?”
翠香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陆璇问了一个多么不合理的问题。
抹黑?还真是顾全大局的借口呢!
杨文修扯了扯翠香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然后道:“我也知道是我们对不起妹妹在先,所以妹妹嫁进将军府之时,没脸与她相认。”
“那如今又为何来了?莫不是你们突然得知她的死讯,前来祭奠?”
陆璇讥讽的问,只觉得胸口被无名的怒火顶得发疼,骨子里最原始嗜血的本能在蠢蠢欲动。
陆璇知道自己不该动怒的,可在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平心静气。
感受到陆璇的怒气,杨文修的气势更弱,翠香却是不怕的,嚷嚷的开口:“谁让她肚子不争气,生个丫头怎么会受婆家待见……唔……”
翠香还想再说,嘴巴被杨文修捂住。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
反驳她!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自己才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因为太过用力,肩膀的伤口崩裂开来,伤口涌出来的血很快浸染了衣服,翠香并不知道陆璇之前受了伤,吓得躲到杨文修背后。
郑骁注意到陆璇情绪不对,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空口无凭,你们可以走了,否则只能报官彻查!”
“等一下!”
杨文修喊着,急切的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递给陆璇。
那玉佩通体莹白,质地上乘,拿在手里温热顺滑,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们这一辈家中只有我和你母亲,祖母为保平安,在我们出生之后就让能工巧匠铸了一块玉,分成两半,让我与你母亲一人戴半块。”
杨文修话音刚落,翠香就坐在地上撒泼:“你个死人,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不拿出来,让我跟着你一起遭罪,没良心啊……”
杨文修尴尬的小声哄着翠香,陆璇没什么反应,只细细的观察手里的玉佩。
这半块玉佩上刻着一棵青松,枝叶繁茂,纹路清晰,是好兆头,倒是的确符合杨文修说的话。
只是因为陆戟刻意封锁消息,所以陆璇对自己娘亲的事知之甚少
像这么重要的信物,恐怕不是被沈荷扔了就是当初一起随娘亲安葬了。
看了一会儿,陆璇把玉佩还给杨文修,翠香立刻抢过去死死护住,生怕陆璇霸占了这玉佩一样。
“如你所说,我娘亲流落到了烟花之地,若是她有这玉佩傍身,恐怕也不至于此,我没见过这样的玉佩。”
杨文修的眼神黯淡下去,想到还能拿出什么凭证。
“现在不能证明你二人的身份,但你们想留在将军府也不是不行。”
“阿璇,你真的肯收留我们?”杨文修惊喜的问,定定的看着陆璇,生怕她反悔。
“你们也知道,将军府六年前就落败了,如今府上吃穿用度比寻常百姓家好不到哪儿去。况且祖父祖母年迈,你们若是想要留在府上……”
陆璇话未说完,翠香便抢了话头:“他们害死你娘,你还对他们这么恭敬是不是脑子有病?”
翠香话一出口,陆璇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翠香的惊恐的扑腾着,却无济于事。
陆璇浑身散发出阴狠的戾气,眼眸有些充血,看上去就像瞳孔变红的妖怪。
见翠香怕得厉害,陆璇诡异的笑起:“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乱说话,我就……杀了你!”
说完,手轻轻松开,翠香面色发白,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吓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郑骁皱眉,这不太像陆璇一贯的作风,会不会太冲动了点?
“阿璇你别生气,你舅母就是嘴碎了一点,心还是……”善良的。
“不要叫我阿璇,我不喜欢和人太亲厚。”陆璇直接拒绝,杨文修尴尬的笑笑,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去整理好行李,明日府里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郑骁出声吩咐,杨文修还想再说,遇上陆璇冷得刺骨的眼神,只得扶着翠香离开。
确定他们走了,郑骁才不赞同的开口:“少主,你为何同意留他们在府中?”
陆璇压下心底的烦躁,尽量平和的回答:“把他们留在眼下总好过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的好。”
郑骁恍悟的点头,又听陆璇道:“这几日陛下也许会召我入宫,无论发生何事,先顾及祖父祖母的安危。”
“可末将收到的命令是……”
“郑大哥,若陛下真对我动了杀念,那就意味着父亲在朝中已无地位,到了那时,我希望你能以陆家军为重。”
陆璇这话说得极严肃,郑骁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只冷着脸看着陆璇。
陆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爹爹信任郑大哥,才会让你护送我回京,我也信任郑大哥,所以日后无论何时遇到危机,请大哥不必顾及我,一切从大局出发。”
“谁说顾及大局就一定要舍弃你?”
郑骁忍不住质问,陆璇知道他向来护短,不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阿沅性子直,以后还请你多约束着她。对了,她昨日去了哪儿?”
见陆璇故意扯开话题,郑骁有些无奈,闷闷的答:“还不是老样子,一大早就自罚在后院扎马步。”
陆璇失笑,果然这才像阿沅。
“我去看看她,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还请大哥保密的好。”
郑骁知道陆璇心底早有主意,根本无法劝她回头,只好点头应下,陆璇这才前往后院。
后院的木桩因为年久而腐朽,已换上新的,经过这几日其他将士的训练打磨,倒是有几分边关的味道。
陆璇烦躁的心在看到这些木桩之后安定下来。再往里走,便看见陆沅端端正正的扎着马步在那里,走近了看,可以看见她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想必已有不少时候。
陆璇也知道自己昨日的话说得有些重,可如今这形势,由不得她再从长计议。
陆沅是一心为她好的,可她不能接受陆沅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来维护她,她承受不起。
这般想着,陆璇放轻步子,朝陆沅走近,还隔着几步,突然听见陆沅低低的喝止:“不要过来!”
陆沅的语气有些强硬,陆璇以为她还在因为昨天的事闹别扭,无奈的开口:“阿沅,京城不比边关,况且你本就是自由身,没有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必要。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记得要先保护自己,若是你因为我遭遇什么不测,我此生都会于心难安。”
陆璇这番话已是坦白,陆沅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即开口:“主子,阿沅已经知错了,但是阿沅求你现在不要过来。”
阿沅说话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最后一句打着颤,陆璇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阿沅的性子,向来是流血不流泪,她这三言两语还不至于让阿沅感动到这种地步吧?
陆璇又上前走了一步,陆沅惊得后退两步,一条黑色小蛇从她衣领口钻了出来,恰好在她脖子上缠绕一圈!
“不要过来!这蛇有剧毒!”
阿沅急切的说,眼眶红红的看着陆璇,好像下一秒就会和陆璇生离死别。
“好,我不动,你也别动。”
陆璇起先也是一惊,但见陆沅悲怆的神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军府多年未住人,藏有这些东西也是正常的,但以陆沅的身手,还不至于大意到连毒蛇近身了都还没有发现,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故意在她身上放了蛇!
“什么人来过?”
陆璇直击要害的问,陆沅感觉到那蛇又湿又滑的身体在自己脖子上蠕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还是强迫自己回答:“是昨日那个大夫。”
陆沅也不知道孤承使了什么伎俩,只感觉迷糊了一阵,再清醒过来就被那蛇缠上了。
偏偏这蛇还挺通人性,只要陆沅不动,它也就安安分分的待着,所以陆沅只能一动不动的在后院扎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步,若是陆璇再不来,她也快撑不住了。
“孤承?”
陆璇疑惑,转而想到他应该是对昨日被陆沅卸了胳膊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才来报复。
虽然知道孤承不太可能伤陆沅性命,陆璇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临渊阁的人性子古怪得很,若陆沅脖子上的真是毒蛇,随便一动也许都会致命!
“我去找他,你再坚持一下。”
陆璇说完转身离开,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孤承可能在的地方,正茫然间,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好烫好烫……”
脚下的步子变了个方向,循着那声源而去,破门而进,和蹲在灶炉前的男人视线撞了个正着。经过一夜,他的眼睛肿得更加厉害,几乎只剩下一条缝,莫名的有几分可怜。
孤承手里的东西‘吧嗒’掉在地上,丝丝甜腻的味道涌入陆璇鼻间,这男人竟然在将军府的厨房烤红薯吃?
“啊,那个,厨房没找到什么能吃的,只找到一个红薯,刚烤好,你要吃么?”
“你觉得呢?”
陆璇冷笑着问,已是杀气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