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站住!”
陆璇厉声喝止,因为用力,伤口又涌出血来。
陆沅急红了眼,根本不听,还是郑骁理智一些,开口道:“还不过来帮少主按住伤口!”
陆沅这才刹住脚,跑到陆璇身边帮她止血,一看到陆璇肩膀处这么多血,陆沅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都是阿沅不好,没有帮将军保护好主子,阿沅回去愿自断一臂受罚!”
自断一臂?她还真是说得轻巧!
陆璇挥开陆沅的手,自己按住伤口坐起来。
那道士亮出匕首的时候,陆璇本是要蓄力避开的,可刚凝气就散了,所以没能躲开。
虽然匕首刺得很深,但好在并未伤到要害,陆璇还能忍受。
陆沅想要去扶陆璇,又被她推开,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道:“主子若是生气要责罚阿沅,也要回去再说,先让阿沅帮你包扎伤口吧。”
“你不是要自断一臂?还怎么帮我包扎?”陆璇失控的大声质问,陆沅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阿沅错了,阿沅以后一定爱惜自己的身体,请主子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吗?”
陆沅跪在陆璇面前说,陆璇却依然没有让她帮自己包扎。
周围的人已经吓傻了,郑骁上前把红缨枪拿回来,并未擅作主张开口,只是站在陆璇身后。
陆璇站在那里,只静静地看着刘氏,想要看她如何收场。
刘氏眼神闪躲起来,怕郑骁他们闹事赶紧开口:“大师作法事是我们国公府的家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家事?难道伯母觉得我遇刺这件事也是家事?”
若是陆璇没有受封,说是家事还勉强能糊弄过去,但现在她是作为三品大臣遇刺,再说成是家事就太强词夺理了。
“陆家小丫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路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沉声道。
她已六十好几,头发花白,穿着绫罗绸缎,多年养尊处优形成的气度倒也颇有威压。
陆璇挑眉,若是今日她不小心被刺中要害死了,日后再见恐怕只能是在阎罗殿了吧?
“陆璇敬重老夫人,当然应以老夫人的话为准则。”陆璇先客套一下,路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却又听陆璇提议:“这件事的确与国公府无关,但请老夫人将这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交给我处理。”
一听这话,路老太太还没反对,刘氏就先跳起来:“不行!大师是普陀寺的高人,你要开罪神佛吗?”
开罪神佛?这话若是信,便是离经叛道,若是不信,便是无稽之谈。
显然,对路老太太而言,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这位大师的确是我重金请来的,刚刚只是个意外,我看……”
“老夫人是觉得我活该挨这一刀,应息事宁人对吧?”陆璇接着路老太太的话茬说下去,虽然和她是一个意思,但因为太过直白,路老太太的脸色难看起来。
刘氏见老夫人都镇不住陆璇,更加急了,斥责陆璇道:“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还有没有教养……”
“伯母,趁我现在还尊称你一声伯母,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我母亲是怎样的人,又给过我怎样的教诲是我的事,你若是言辞不当,我会告你污蔑朝廷命官的。”
陆璇拔高声音警告,将刘氏剩下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刘氏气得发抖也奈何不了陆璇。
路老太太和刘氏都没了声,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了。
陆璇一步步走到那道士面前,居高临下的问:“现在能说一说那红缨枪上附着何方妖孽了么?”
陆沅刚刚那一脚用了十二分的力道,那道士疼得脸都是扭曲的,现在听见陆璇问话,更是本能的后退了些。
陆璇也不急,就那么站着等他回答。。
那道士也知道今天是出门不利碰见硬茬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那枪上附着的是无面鬼,怕是这红缨枪见过血光。”
呵!陆璇唇角勾了勾,这红缨枪是她浴血沙场的武器,不见血光如何杀敌?
“大师说得极是。”
陆璇眼睛亮了几分,‘惊喜’的肯定道士说的话,道士以为陆璇也相信了,有了思绪,继续道:“这无面鬼应是男子,所以他修为不深却残留有阳气,因而可与我抗衡!”
“刚刚大师不是说这妖物道行高深么?”
陆璇‘好心’提醒,这道士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为自己辩解:“是刚刚在交手过程中我才发现他并非法力高深,而是有阳气护体所致。”
陆沅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上前踢了那道士一脚:“到底高深还是不高深,自己想清楚再说!”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那无面鬼是含冤而死,所以怨气极深形成的,若是不除,恐怕国公府难安啊!”
那道士知道自己落在陆璇手上没什么好下场,危言耸听起来,拉上了国公府的安危。
路老太太的脸色比刚刚更为严肃,陆璇知道她是信了七八分这道士的话。
刘氏见状立刻添油加醋:“我当初就说少卿天生体弱,战场上煞气那么重,若是进了府,肯定会克他的,果不其然,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卧病数次,上次还差点……”
刘氏适时地掩唇哭泣,既提醒了路老太太上次路少卿病危的事,又显得刘氏是真心担忧路少卿的。
陆璇看得想笑,抢在路老太太面前开口:“老夫人也知道,璇儿这六年是随父出征,这把红缨枪是父亲送给我的。这六年我陆璇不敢说战功赫赫,但这红缨枪下,死的都是侵犯我边疆的人。若是他们不死,死的便是我大律的无辜百姓!若是我不用这红缨枪杀人,那被践踏的将是我大律的大好河山!”
陆璇这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一句比一句铿锵有力,说到最后,陆沅和郑骁都挺直了脊背,好像即将开拔出征的将士。
路老太太也被震慑住,陆璇又看向那道士:“大师说这里面附着的是无面鬼,还是含冤而死,莫不是大师以为,那些犯我国土者,我三军将士当夹道欢迎不成?”
“我……贫道……”
“大师,若你觉得犯我国土者死的冤枉,那便是与通敌卖国无异,按我大律历法应当……”
“应当处以鞭尸之刑!”
一道朗润的声音响起,同时一个俊逸的男子在下人的指引下穿越人群走到陆璇面前,见陆璇肩头早已被鲜血浸湿,眉头皱起:“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说着就要去看陆璇的伤口,陆璇退后一步避开,弯腰行礼:“臣女陆璇,见过北郡王。”
轩辕黎少时离京,因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一身贵气,此时听见陆璇说话,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见过北郡王!”
“都起来吧,本王今日只是顺道来看看而已。”
轩辕黎随和的说,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便服,没有过多花哨的绣花,腰间一条同色锦带,坠着一块椭圆镂空翠绿玉佩,同样气宇轩昂,却是更平易近人了一点。
在场不少丫鬟都偷摸着打量着大律这位最年轻的王爷,有的只看了一眼,就羞红了脸。
“来人啊,给北郡王殿下看座。”
路老太太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冷静下来,吩咐下人搬椅子,轩辕黎一直站在陆璇身边,路老太太就算再不会看眼色,也能看出几分不寻常的端倪。
刘氏在一边看得火冒三丈,这死丫头到底怎么又何北郡王勾搭上了?
下人极有眼力见的帮陆璇也端了凳子,轩辕黎没做,反而拉着陆璇的手说:“本来本王想请你带我去京城四处转转,如今你受了伤,那便先由本王找大夫照顾你好了。”
“……”
这话哪哪儿都不对劲好吗!
北郡王你离京数年,想找个人带你转悠没错,但人陆太傅也才刚回京好么!指不定谁带谁呢。
还有,人的确是受了伤,但毕竟是姑娘家,何况还有将军府的人做后盾,怎么也轮不上你来照顾不是?
陆沅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她真的见到赫赫有名的北郡王了!他比她想象中要俊美许多,也更有气度,简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众人正心思各异,轩辕黎不耐的问了一句:“难道你们对本王的判决还有什么异议吗?”
“……”
判决?北郡王什么时候下的判决?
其他人都还一脸茫然,那道士已哀嚎着扑到轩辕黎面前:“北郡王饶命!贫道所说句句属实,绝对没有装神弄鬼之意!”
“嗯,那你觉得外敌含冤而死也是真的,判个通敌卖国之罪不行吗?”
那道士吓得面如土灰,瑟瑟发抖道:“殿下,贫道绝无此意!贫道说的无面鬼不是来自边关,而是京都!”
“你的意思是,我会京都后用这把红缨枪杀了人?”
陆璇幽幽的问,那道士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飞快的思考着该如何回答,陆璇一个转身从郑骁手里拿过红缨枪,毫不犹豫的刺出去。
“大师可曾猜到……”这无面鬼便是你自己?
陆璇的声音戛然而止,枪头挑破衣帛和血肉的声音传来,握着红缨枪的手不断收紧,用力到颤抖起来,那人疼得闷哼一声握住枪身,陆璇惊醒般松了手后退两步。
她不知道路少卿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在一瞬间冲到她面前的,她只知道,是自己亲手把红缨枪刺进他体内。
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伤口的血似乎流得更欢了。
周围的人都吓呆了忘记反应,路少卿的脸白得好像一张纸,他抬头紧盯着陆璇,淡笑着开口:“阿璇,这一刀我还你,所以,不许再追究了。”
他说的‘不许’,他凭什么不许?
路少卿,你说还就还了么?有问过我收不收吗?我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偿还!
陆璇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轩辕黎想要扶她,被她挥手挡开。
陆璇一步步走到路少卿面前,凑到他耳边低语:“少卿哥哥,你还不了了,因为璇儿已经被你杀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璇的表情是苦涩至极的,可说完之后,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与此同时,她用力拔出来红缨枪。
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陆璇的衣衫,分不清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路少卿的。
她看见路少卿轰然倒地,听见刘氏惊叫着喊大夫,听见路老太太拄着拐杖骂‘妖女’,可是最后,她只能听见自己心死的声音,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路少卿,这么多恨、这么多怨,你要怎么还,又拿什么还!
手中的红缨枪突然变得有千斤重,陆璇的手无力的垂下,枪头砸在地上,击起火花。
轩辕黎还没来得及上前,郑骁就先把陆璇抱了起来,陆沅更是配合默契的抱起红缨枪。
“郡王殿下,少主伤得不轻,末将先行一步带她回府疗伤。”
郑骁说完抱着陆璇大步离开,陆沅左右看了看,还是不忍心,冲轩辕黎说:“郡王殿下,将军府离国公府不远,很好找的。”
说完一溜烟跑了,轩辕黎摸摸鼻尖,无奈的摇头,他还以为自己会很受欢迎的,现在看来好像有点麻烦呢。
不过,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克服不了,还怎么娶王妃呢?
思及此,轩辕黎朝路老太太略点了下头说:“刚刚路少爷实在是太不小心了,本王会让皇兄从国库中拿些上好的药材送到府上来的,这位大师就暂且送到本王住的驿站,也帮本王驱驱邪。”
这话面上是不追究这件事了,但谁知道到了驿站北郡王会对这位‘大师’做点什么呢?
路老太太亲眼看着自己的独孙被刺,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了一起,哪里能就此罢休,沉着脸道:“依老身愚见,这个案子,当如殿下先前所言交由大理寺处理才是!定要将害我孙儿的凶手绳之以法!”
这路老太太嘴里的‘凶手’除了陆璇还能有谁?
轩辕黎知道这时候和老太太讲理是行不通的,只微微一笑,算是默许:“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轩辕黎也走了,国公府早已乱作一团,这少爷本就体弱,还被未来少夫人刺了那么一下,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国公爷不得撕了在场的人才怪!
刘氏当然是这里面吓得最厉害的,她千防万防,没想到路少卿会突然冲出来,这可是路昊然的独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国公夫人也做到头了。
刘氏越想越心惊,吩咐下人赶紧把路少卿抬回竹园。
路老太太也急得不行,却还记得让护院把那道士和小道士留在府里先看管起来。她已经老了,做不了主,还得等路昊然回来再说。
这边国公府兵荒马乱,那边将军府也是鸡飞狗跳。
一看见郑骁抱着几乎昏迷的陆璇回来,府上众人立刻有些坐不住了!这可是他们将军的独女,国公府的人也未免欺人太甚!
这些人都是大老粗,说什么忠君爱国,更多的是对陆戟的个人崇拜和义气,当即抄了家伙要闯国公府,被郑骁吼住:“都想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是不是!?”
“郑校尉!你保护少主,这口气我们替她出,与将军和陆家军无关!”
领头的人义愤填膺的说,又要往外面走,陆璇清醒了点,强撑着站起来:“所有人扎两个时辰马步,劈十捆柴!”
“少主!”
“少主!”
陆璇咳了两声,伤口又涌出血来,看得陆沅心急如焚,却听见陆璇说:“既然你们不服我管束,那便回边关去吧。”
这话已是驱逐,众人都愣了一下。
六年前陆璇到边关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儿当然有看不上她的,可这六年已经足以让她蜕变,她的智谋和武力,都是可以服众的,不然他们也不会甘愿护送她回京。
过了一会儿,准备去国公府闹事的人都单膝跪地,抱拳认错:“末将甘愿受罚!”
等这些人散了,陆璇支撑不住,再次倒下,郑骁扶住陆续把她交给陆沅:“你先帮少主止血,我去请大夫。”
“好!”
陆沅咬着牙点头,郑骁离开,陆沅直接抱起陆璇往房间走,陆璇迷迷糊糊的,不时发出低喃,陆沅仔细听才听清她说的是:别让祖父祖母担心。
陆璇刚说完,陆渠和沈荷就闻讯赶来,看见陆璇身上的血迹,沈荷吓了一跳,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担心,而是:“怎么这么晦气!”
陆沅瞪了沈荷一眼,沈荷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嘀咕:“这孽障又是闯了什么祸!莫不是又要牵连我们……”
沈荷的担心不无道理,陆渠的脸色也是一僵,拦住陆沅询问:“阿璇的伤是从何而来?”
“一个臭道士刺的。”陆璇戾气十足的回答,只恨没一脚踹死那个臭道士。
“那道士如今何在?”
“可能过两日会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陆渠重复,心里已是明了,此事恐怕不会就那么简单。
“老夫人,老太爷,主子现在伤得很重,需要马上包扎。”
陆沅压着怒火说,若是将军在这里,绝对舍不得主子受一点委屈的。
陆渠见陆璇脸色愈加苍白,到底还顾念着血缘亲情:“这伤恐怕伤到筋骨,府上还有……”
“什么都没有!她害我儿断了一臂,她这手要是废了也是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
沈荷打断陆渠的话,强硬的说,陆沅惊愕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边关时她总听陆璇提起祖父祖母,还以为他们是慈祥和蔼的老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么恶毒!
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吧?他们真的是和主子有血缘关系的祖父祖母么?
“啧啧啧,就这点伤如果治成残废,那大夫估计是跟铁匠学的医。”
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插进来,陆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衣的男子依靠在柱子上。
男子五官俊朗,算不得惊艳,但也是百里挑一。
只是他衣服上绣着大片艳丽的花朵,远远看着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
陆沅神情一凛,这人如何进府的?又在旁边听了多少?
“只是一个血窟窿而已,以这位姑娘的身体,不出五日定能活蹦乱跳起来。”
孤承边说边走近陆璇想再确认一下她的伤势,心里却是无语,二狗子风风火火的到临渊阁来,他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原来只是让他来治这种皮外伤。
然而孤承的手刚触碰到陆璇的衣服,就被陆沅一手抓住,轻轻一拧,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胳膊就华丽丽的脱臼了。
“嗷嗷嗷……”
孤承毫无形象的惨叫起来,谁她丫的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没看出来他是救人的么?
“你是什么人!?”陆沅对孤承的惨叫充耳不闻,冷着脸审问。
孤承吃了苦头,也不敢吊儿郎当了,抽着冷气回答:“我是大夫,来给你家主子治伤。”
“那郑校尉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陆沅问着,脸上的戒备又多了一分。
孤承当然不是郑校尉请来的。
“劳资是路少卿那只老狐狸请来的,还能是害了她不成!”
孤承气得跳脚,一般人哭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出手相救呢,到这里可好,不仅不让他救人,还对他人身攻击!
听见孤承说路少卿,陆沅冷笑出声:“既然是路少爷推荐的,那可更得多个心眼了。”
“……”
卧槽路少卿你丫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是故意让我来替你当受气包么?
见孤承一脸生无可恋,陆沅淡淡的说:“你不是大夫吗?自己把手治好吧,应该也不难吧?”
“……”
她丫刚刚在绝对是在挑衅本神医!劳资忍不了!
孤承被陆沅激得恨不得跳起来,然而接骨这种低级的医术他好多年没做过了,而且从医数年,他也从未给自己接过骨。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特么的他的确不会给自己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