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两天里,武荣城中的气氛始终是惊惶不已,特别是,当发现到烛龙虽然被从东门处驱离,却并没有放弃前来武荣的意图后,更是全城蜂动!
“阿法主,您看,这个……这佛骨,还能再移往它处么?”
开始发现烛龙北行时,城中居民还松了一口气,至于烛龙在城外爬行,一路上毁庄灭镇的事情……只要死的不是我,又关我底事?
但很快,居民们在惊惶中发现,烛龙自东方离去后,走出的是一个巨大的弧形,而若沿这条道路走下去的话,终点将是……武荣北门?
一夜之间,北门附近的房价便跌了三成还多,而相应的,东门附近所有的产业价格都是爆涨,尤其是那些最靠近新景堂的房子,价格打着跟头的向上翻,还是有价无市。
“这是圣子的遗物,不是什么佛骨。圣子是圣父派下来救赎世人的,不是什么迷数佛菩萨!”
这样耐心的解释了无数次,阿罗本也好,哲姆斯也好,都说的口干舌燥,那种苦笑,那种无奈,那怕是落在那些心怀恶意的旁观者眼中,都会不禁觉得,他们竟然没有翻转面皮,把这些喋喋不休的来访者打将出去,这养气功夫真真是作到了十足。
但无论阿罗本和哲姆斯的涵养有多好,也没办法让这以圣骨为中心,已经与整座东门融为一体的小型圣域再行挪动,当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解释之后……城东周围的房价,顿时又涨了三倍。
然后,谁都没有想到,拂多诞站了出来。
“如果只是说神器的话……我们摩尼教也有啊。”
恭恭敬敬的请出一块已经损毁近半的石碑,拂多诞称,此物名为“昭武九姓碑”,是当年第一批来到大夏的摩尼教徒们联手打造出来的神器,通过它,可以直接向摩尼教徒们崇拜的最高神祇“伟大之父”祈求,请他将神迹降于人间。
“北门,就交给我们吧。”
拂多诞的狂言,一开始并没有得到其它人的信任,特别是连与他同为摩尼教最高领导人的刘弘也不知道有这块碑的事情,就更让人不放心。但,事实胜过一切雄辩:当那块石碑被安置在武荣北门时,猎猎光焰大作,使得烛龙现出了极明显的厌恶,并再次改变自己的方向,向着西门进发。
恐慌又持续了一天,直到,苏鲁支阴沉着脸站了出来。
“虽然很多人对我们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但我辈在此已久,完税报役,忠心王事,如今有用着我辈处时,也断然不会藏藏掖掖!”
话里夹枪带棒,但苏鲁支还是请出了一只外形上看来极为粗糙的瓦罐,掀开盖子,让众人皆看到了罐中正在燃烧的橘红色火焰。
“此火名为‘阿塔斯.贝喃’,即胜利之火。乃自祆教本坛万年圣火当中分出的一朵,在我们这一脉当中不断传承,已经连续燃烧了一千二百多年。”
眼中现出狂热的神情,苏鲁支说,这火的力量来自阿胡拉?玛兹达,那是曾经肃清过一万种魔鬼,并将他们收服为奴仆与战士的大神,在他的面前,区区一头上古恶兽,算得了什么?
“饥渴之阿帕奥沙、睡眠之布沙斯普、死之维达特……那个不是曾经为恶一方的巨兽或魔神?但最终,他们都要跪倒在玛兹达的面前,就连不死之达哈卡,也终于还是被神所降服……”
在苏鲁支的指挥下,祆教徒们用最快的速度,在西门处搭起了正方形的火庙,并将那团自瓦罐中取出的火焰供奉在了最中间的地方。而这也果然取到效果,烛龙再次被驱退,前往……南门。
“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认真的扫视着坐在房间里的人……但这其实真没有什么必要,因为除了正在说话的韩沙自己外,这房间里一共也就只有李纳挐、张元空、七叶和张元和四个人而已。
“谁,能把南门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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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确认了烛龙虽然被三次驱离,却仍然在不折不挠的向着武荣进发时,韩沙就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实际上,作到今天这个地步,本官日后已注定弹章满身啦。”
洒脱的笑着,韩沙自己扳着指头说,引发兵乱,残杀地方士绅,纵容夷教传播……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该死。
“特别……是这样纵容夷教传播。”
大夏国家制度,一向是以儒为尊,揉合佛道,至于其它的教门,要么设法托庇在佛道两门之下,要么就被打成邪门外道,至于对夷教的传播,更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三夷教虽然都有过殿上讲经,御前受官的荣耀,但也都曾经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被严格的限制发展。
“国朝制度,三夷教只许传于夷人……当然,这条制度早已形同虚设。”
但,形同虚设归形同虚设,这毕竟还是“祖宗法制”中的一条,并没有被正式废止,在这种情况下,韩沙纵容三夷教这样大兴法事,俨然成为全城救星一样的角色,事后,必然会有一批人没法容忍,会有一群言臣站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而且……那些人,他们的胃口,可不止这样呢!”
当发现到烛龙仍然不想离开武荣时,三夷教的教主各自都沉默了大半天,然后,不约而同的,他们先后前来拜访韩沙,提出的要求,几乎相同。
“他们都希望,本官能够为他们自己的教门争取‘国家正祀’的地位。”
“痴心妄想!”
“胡说八道!”
惊怒交加,李纳挐张元空同时拍案而起!
……国家正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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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国家正祀”?
大夏自帝轩辕荡扫平八荒,一统六极以来,以“儒”为尊,以“礼”为则。定天下位分次序,非独规人,亦绳天地神灵。如今国家制度,分为三祀,上祭天地祖宗,中祭岳镇海渎,下祭诸方正神,其中,三清、真武、如来、弥陀,各安其位,天下城隍、土地,并忠臣孝子节妇诸辈,有感应者,各有其祀,皆出官府。除此以外,皆为“淫祀”,甚至那怕是国家正祀,若非其所祭而祭之,同样会被目为淫祀。自古以来,禁绝地方淫祀,皆被目为官员善政,故曾有小宗教门之主作悲愤语道:“不为正祀,皆是蝼蚁!”
龙虎山数千年传承,国家正教,神霄乃道门一支,同样列为国家大典,在李纳挐与张元空他们的眼中,如景、祆之流,根本就是不入流的教门,为敌为友,那要看形势人物,但竟然妄想侪身国家正祀,从此与道门平起平坐,却真真是荒诞狂妄到了极点!
“不仅如此。”
相对于李纳挐张元空他们的惊怒,韩沙倒是从容的很,虚虚按着手,说,且先坐下,且先坐下。
“这样就受不了的话,本官倒怕你们一会要砸了本官的桌椅哩。”
虽然嘴里还在说笑,表情却已极为阴郁,果然,接着,韩沙就告诉他们说,阿罗本也好,苏鲁支也好,提出的要求不仅仅是要侪身国家正祀。
“那样作的话,缓不济急,所以,在下斗胆,想请韩大人,到我景堂礼拜一番。”
才听到这个要求时,韩沙的反应比刚刚的李纳挐们还有激烈,直接就摔了杯子,但阿罗本苦笑着解释说,自己真不是趁人之危,而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圣域的力量,需要更多的信徒,虔诚的信徒们的祈祷,能够让天主听到,能够让他投下更多的注视。”
无奈的说,自已已经组织起了武荣城中所有的信徒,在没日没夜的祈祷,但总数有限,能够稳定住目前圣域的存在规模已经很不容易,根本没办法再行扩大。而如果韩沙以太守之身能够带头表态的话,一定能够让大量的百姓、乃至士人阶层放下顾虑,成为教徒。
“教中的兄弟越多,圣域的力量就会越大,如果能够全城百姓都加入景教的话,我想,这圣域一定就能够保护整座武荣。”
为了劝说韩沙舍身救民,阿罗本甚至还说了一个他曾经听过的故事。
“我记得,大夏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说有一位皇帝的老家,曾经在祭天的时候不诚,于是神仙就让他们大旱,很多年都不下雨,后来,有四位高僧路过,就劝说他们入教,礼拜佛祖。那些人在他们的劝说下,诚心诚意的高呼佛祖之名,立刻,大雨就落了下来。”
阿罗本讲的故事,韩沙当然知道,他甚至还记得,故事中有能够被一只小鸡在瞬间吃光的米山与面山,和能够用一只蜡烛在瞬间烧断的铜梁,但他从来都没想得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要在这种情况下,听一个夷人来给自己讲这个故事。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本官倒也无所谓,只要能够保住这一城百姓,让他们作些法事,又算什么?”
但,韩沙却有另一种担心……这些事情,真的只是巧合吗?
“当然,本官大概是想太多了,如果他们真有能力役龙,则无事不可为,那也没必要还来和本官商量些什么。”
说到底,现在韩沙纠结为难,无非就是一点:别管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但眼前看得见的,烛龙是完全没有善意可言,又有足够能力灭城的怪物,而三夷教,则确确实实有办法挡住这个怪物,但他们的能力又不够,没法作到更多……至少,在得到更多信仰前,他们没法作到更多。
“所以,回到最开始……还是那个问题。”
期待的,来回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人,但韩沙失望的看到,无论李纳挐七叶,还是张元空张元和,都只能短暂的与自己对视,然后,就现出瑟缩或惭愧的神情,低下头去。
“……唉。”
长叹一声,韩沙摇着头,站起身来。
“让本官再想一想。”
摆手,送客,韩沙喃喃自语,掂量着三夷教的异同……然后,他听到,有个人,停下了脚步。
“……神吗?”
脸色白的可怕,眼里却透着愤怒到炽热的光,张元空说,归根结底,三夷教的教主们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本事,不是吗?他们只是通过他们的什么神器,请动了他们的神,来降下力量。
“韩大人,请再等一天罢,让我来试一试。”
“神?”
“我道门,也一样有祖师神灵啊……”